之後幾日,皇後等人陸續挑撥,老聖人心里越來越多嘀咕。
一般來說,那些眼界高到天上去的名士,都不願意為統治者作畫的,因為怕壞了自己的名聲。
但凡涉及統治者、官場權貴,都會被認為是與世俗同流合污、折腰侍權貴。
當日鐘離徹送上畫作之時,他一時也沒多想,以為終于有一位名士從身心欽佩自己。而自己肯定是帝皇中的佼佼者,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一位帝皇,能夠得到名士的肯定,而他是唯一一個。
可是畫到手這段時間以來,的確發生了許多事,這畫作,似乎甚是不詳。
面對老聖人有些怨念的目光,時不時陰陽怪氣,鐘離徹在打听清楚一切之後,有些啼笑皆非。
不過他還是什麼也沒說,老聖人不是昏君,心中懷疑,但斷不會真的給他帶來危險。當然,老太後突然暴斃除外。
為此,他去找了孫大夫,讓孫大夫專門到老太後宮中走了幾次。
這些事,鐘離徹當做笑話一般,短短幾句講給華恬听。
華恬听得也失笑,道,「聖人忌憚,你不如討要回來,然後不經意間露些痕跡,讓聖人後悔。」
「這法子好,我下次進宮便跟聖人討要。」鐘離徹笑起來。
這日下了朝,鐘離徹專門跟著老聖人去了御書房。
老聖人看他,「你跟著朕。所為何事?」
「臣最近也听宮中有人說那幅《聖人點花圖》不詳,臣想著,希望聖人能將畫賜給臣。」鐘離徹說道。
老聖人看了看鐘離徹,似乎將鐘離徹當做傻子一般,「畫是你獻給朕的壽禮,怎地又要回去?」
「實在是畫似有不詳,臣不想損及聖人及太後。」鐘離徹堅持道。
老聖人想了想,還是沒同意。怎麼說也是名士為自己作的畫,十分難得。若是怕不詳,自然可以專門收于單獨的一個宮殿中。或者干脆放進宮內的寶庫里。
想到這里。老聖人干脆利落地拒絕了,「畫到了朕手中,便是朕的了。你可別想。」
鐘離徹並不放棄,自此之後連續三日求畫。但皆被老聖人拒絕了。
而這時孫大夫卻有發現。他在太後宮中發現了些不利于行的藥。那藥算不上毒藥。但是針對年紀大的老人,卻有奇效,能讓人昏昏沉沉。更加沒有胃口吃東西。
太後得知,當場大怒,杖斃了幾個形跡有異的宮女,便讓孫大夫將這發現告到老聖人那里。
老聖人亦是勃然大怒,將太後宮中的宮女老嬤嬤全部審了一遍,然後悄無聲息地,皇後失了六宮管理權,由林貴妃頂上。
老聖人神色陰鷙,想了想皇後,又想了想太子,閉上了眼楮。
朕給予了你這麼多,你竟還如此貪婪——
「申酉——」老聖人沉聲吩咐,「去將太子帶來。」
他倒想要問問那個逆子,是不是篤定了會坐上那個位置了。
立政殿內,皇後陰沉著臉,看著跪在下頭的一個老嬤嬤。
那老嬤嬤已經跪了一會子了,一直沒等到皇後任何的反應,嚇得渾身都抖了起來。
啪——
就在那老嬤嬤以為,皇後打算這般一言不發將自己生生嚇死,皇後突然扔了一個茶杯過來。
茶杯擦著她的額頭,落在她身後,滾燙的水濺到她臉上,讓她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廢物,辦這麼點子事,竟都被發現了。」皇後沉聲喝道。
她此刻恨得咬牙切齒,自從干掉淑妃之後,她心情一直很好,因為她覺得,她的嫡長子,注定是要成為皇帝的。
只是沒想到,她的志得意滿才多久,現實便給了她一巴掌。
掌管六宮的事務,竟然被剝奪了!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求皇後娘娘開恩,饒過奴才這一回……」老嬤嬤一邊顫抖一邊磕頭,磕得腦袋直響。
皇後卻不再,她對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便上前去,柔聲對那老嬤嬤道,「嬤嬤,你跟我走一遭罷。」
那老嬤嬤臉色如雪,又砰砰砰地磕頭,直磕得額頭上鮮血淋灕,看著好不嚇人。
皇後眼神不看,一下想到先前淑妃和趙王被南安侯夫婦狂捅至死的惡心場景,冷喝道,「怎麼回事?人怎地還在此?」
那宮女原本滿臉和善的,一听皇後的聲音,馬上沉了臉,一把將那老嬤嬤拎起來,拽了出去。
很快,又有宮女上前來,將地上的血跡擦拭干淨。
宮女拎著那老嬤嬤出了立政殿,往殿後行去,「原想讓你痛快些,可你竟觸怒了娘娘,還連累了我,我可不會客氣了。」語氣冰冷,哪里還有方才的溫柔?
那老嬤嬤听畢,滿心絕望,不由得哭道,「姑姑,是奴才該死。還請姑姑高抬貴手,饒奴才一命。奴才立即出宮去,絕不會讓娘娘尋到。」
「死到臨頭,你還有這般心思與我開玩笑?我憑什麼對你高抬貴手?」那宮女冷冷地笑著,加快了腳步,進了一個不大的下人房里。
不一會子,這里她便重新走了出來,一身輕松,嘴角含笑,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她離開之後,從另一側的下人房出現幾個小宮女,互相壯著膽往那下人房行去。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滿臉同情,「又死了一個……」
「快別了,將人早早弄到亂葬崗才是正路。若放得有了味兒,咱們性命不保。」年齡最大那個宮女低聲道。
很快,幾個宮女進了下人房。抬出一具尸體。
而城外亂葬崗上,則又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具尸體。
鐘離徹不再求畫,不過他被老聖人叫去,推心置月復地談了許久。
然後,京中百官人員變動又多了起來。
品餃高的官員,下朝以後,常常被叫到御書房去商量事務。
這日,御書房里坐滿了人,正在商量入冬之後如何抗災。
這兩年,越發的冷了。冬天滴水成冰。往往有許多平民被凍死。
據華恬推測。或許到了小冰河時期。如果當真如此,只怕未來一百多年來,大周朝會過得很艱難。
小冰河時期,氣溫會下降。冬天狂降暴雪。夏天則大旱大澇時常出現。如此氣象。在這蒙昧的大周朝,最容易被人認為是天譴。
許多人會認為,是大周朝國主治國不好。觸怒上天,上天發怒,要懲治這個國主,累及民眾。普通點的,會不斷有人造反,嚴重的,甚至會被推翻統治。
華恬不管統治者為哪個,她更擔心的是到時普通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鐘離徹听華恬提起過,有這麼個氣象,這次在御書房,他就提出要多鼓勵百姓修建火炕,又提議朝廷屯糧。
對于他提出的第二點,眾人都無甚意見。但第一點,大家都認為,無需如此。
「南方並不會寒冷至斯,北方則慣于寒冷。」楊太師搖搖頭說道。
眾人紛紛討論起來。
華恆、華恪紛紛支持鐘離徹,可到底勢單力薄,並不曾被聖人采納。
想到還有一善堂,華恆、華恪和鐘離徹最終只能無奈地放棄。
也罷,若當真如華恬所言,未來一百多年都會異常寒冷,他們便更好地經營一善堂罷。
商討了許久,眾人皆有些疲憊,老聖人便命百官休息,又讓太監端來糕點和茶水。
鐘離徹慢慢吃著糕點,目光在御書房中打量。
御書房不算小,但此刻擠滿了大周朝官員,悶得很。
他目光一掃,看到了在老聖人右邊掛著的那幅《聖人點花圖》。
太後那里被人下了藥,此事聖人已經知道,自然此畫不詳一說,也被排除了。這不,老聖人馬上便將之放回了御書房。
正當他想著,當中一個太監端著茶,一不崴了腳,整個人向前撲去。
他手上的茶杯托盤,竟一下向著牆上的《聖人點花圖》飛去了。
頓時,茶水被潑飛,澆在了《聖人點花圖》上。
太監跌倒,乃是突發事件,一瞬間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畫被茶水潑濕。
御書房突然靜了下來,原本低聲的幾個,都怔愣地看向牆上的畫,再看向老聖人的臉色。
那個跌倒的太監自知惹了大禍,連忙爬起身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
「來人——」老聖人沉聲叫道。
他的臉色陰沉,目光晦澀,一看就是山雨欲來。
那太監听見,磕頭聲音更大了,卻再也不敢出聲求饒。
正在此時,一人忽然驚呼,「看,《聖人點花圖》變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的目光馬上轉向牆上的圖。
老聖人是非常心痛的,難得自己擁有一幅名士親自為他畫的畫,如今竟被這般不毀了。
「看來此畫要毀……」周八長嘆道。
其余官員盡皆點頭,嗟嘆不已。
老聖人臉色鐵青,當場就要將那闖下大禍的太監弄出去杖斃。
這時華恆卻笑起來,「未必,諸位請看就是。」
「卿家所言非虛?」老聖人霍地一下看向華恆。
御書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華恆。
「此畫被熱茶沾濕,已然開始暈開了,哪里還能有救?」林丞相疑惑地看向華恆。
他知道華恆為人,知他絕不打誑語,但牆上掛著的《聖人點花圖》此刻正在慢慢暈開,是顯而易見的。
「是啊,難道還能有救?」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問道。
華恆笑笑,一臉神秘,「諸位但看便是。」說完便不肯再開口。
老聖人看了華恆一眼,心中失望中又帶上了一點兒希望。
如此難得的一幅畫,他自然希望如華恆所言,當真不會毀掉。
但眼見為實,牆上的畫已經開始變色了,原先線條上的顏料,已經開始暈開了。
「華家人和雙城先生認得,或許真的知道些什麼。」老聖人逐漸絕望,但心中還是如此安慰自己。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那幅畫暈得越發厲害了,看起來形跡模糊,早就沒了原先的氣象。
「華大翰林,何必與我等開如此玩笑?」康國公黑著臉看向華恆。
華恆臉上也有點兒驚愕,他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走到《聖人點花圖》跟前,仔細看了看,搖搖頭,「看來還不夠啊……」
「什麼不夠?」老聖人連忙開口問道,「若有甚——」
他話說到一半,驟然停住,爾後才反應過來,「住手——」
不單老聖人,便是其余官員,盡皆失色。
只見華恆,竟從老聖人桌上拿起兩杯熱茶,向著牆上的畫潑去。熱騰騰的茶水,直接潑在了圖畫上。
「華久之你竟敢——」老聖人怒極,冷冷地看向華恆。
其余官員盡皆搖搖頭,心里皆暗道,這個快速崛起的人才,只怕從此要凋零下去了。
林丞相站出來,「聖人,華久之定是有苦衷的……」
「糟糕,竟不曾檢查茶水中是否帶茶末……」林丞相話音未落,華恆懊悔的聲音響起。
林丞相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老聖人站起來,用吃人的目光看向華恬。
御書房所有的官員,目光都看在華恬身上,有擔憂的,有幸災樂禍的。
而華恪和鐘離徹,卻臉色平靜,並無什麼擔憂變色之意。
「諸位請看著牆上之畫,要開始了……」華恆忽然說道。
眾人听見,連忙看向牆上的《聖人點花圖》。
喝——
所有人頓時齊齊倒抽一口氣,目不轉楮地盯著牆上的畫,滿臉驚駭。
「怎會如此?」
「這……」
「平生未曾見過之奇象——」
老聖人一步走出來,走到畫跟前,認真看著牆上的畫,雙目迸發出奪目的光彩,連聲喝道,「好!好!」
只見牆上的《聖人點花圖》上,正緩緩開花!
原先那些緊緊閉合著的花骨朵,竟然皆在緩緩開放,宛如真正的花朵一般綻放!而居中那個老聖人,臉上嚴肅的表情也正在發生變化,竟開始微笑起來!
「世所罕見——」所有人都忍不住大聲贊嘆起來。
就在眾人的目光中,那《聖人點花圖》中,所有的花朵完全盛開,居中的老聖人面帶微笑,卻又不失威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