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亭那頭的蕭妃听清楚了妹姜的稟報後,美麗容貌微變,美眸中閃過一絲殺氣。「哼,不識好歹。」
「蕭姐姐?」獨孤窈雖正煮著碧瑩瑩的茶湯,卻隨時注意著外界的一舉一動。「窈妹妹,」蕭妃嫣然一笑,「都是本宮不對,累得妹妹在這兒陪本宮許久,沒想到主公今日下朝竟未回寢殿,咱們怕是白等了。」
「蕭姐姐言重了,窈兒能在這兒坐陪姐姐賞景吃茶,也是一大榮幸呢!」獨孤窈甜笑道。
「不如咱們逛逛吧,縱是不能得遇主公,咱姐妹倆自個兒賞賞這青雲廊寒冬紅梅的景致也是極好的。」蕭妃翩然起身,在眾多侍女的環擁下邁開蓮步而行,腳下卻略顯疾快。
獨孤窈在其間嗅聞到了一絲不對勁,眸光微閃,「諾。」
這蕭妃,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可縱使蕭妃趕緊趕,終究追不上抬宮輦侍人們的腿腳,她目光暗恨地直直盯著那遠去的宮輦,端坐其上的那個嬌小背影,寸寸扎得人眼紅生疼。
「那位是?」獨孤窈氣息紊亂微喘,目光同樣望著遠處那好不威風的一行人。
「窈兒妹妹,你還未曾侍寢于君前吧?!」蕭妃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獨孤窈胸口一窒,眼神陰了陰,臉上笑容幾乎掛不住。「是妹妹福分薄,至今仍未有此幸。」
「這後宮向來雨露均分,可眼下……就要變天了。」蕭妃自言自語。
獨孤窈聞言色變,「蕭姐姐,難道——是方才那人?!」
「紅顏未老恩先斷,本宮入宮五年了,再是清冷也慣了。」蕭妃嘆了口氣,「可妹妹這樣水靈靈的人物,主公怎就不多加憐惜呢?」
獨孤窈不作聲,明面上不願從了蕭妃的手段,被人拿來當槍使,可暗地里緊握的縴縴指尖已掐破了掌心。
走著瞧吧,這日子還長久得很,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呢!
上書房內,高壑負著手來回踱步,向來沉穩的帝王在此刻竟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心下忐忑,舉止無措。
「來人,去看看宮輦怎還未到?」他濃眉緊蹙,喃喃道︰「莫不是路上遇著什麼麻煩了?」
高壑雖知自己這些時日都將獨孤旦護得周密,玄北殿內外圍得鐵桶般嚴實,連只蚊子都飛不進,可是那日他急吼吼地將人抱進宮,自是在宮中投下了一顆巨石,大大翻騰牽動了後苑各方勢力。
「哼,一個一個都閑的,盡把眼珠子拿來盯孤了。」他想到這兒就滿心不爽,若不是歷朝歷代宮規所限,還真想把這些個窮極無聊的妃嬪統統抓去練兵。
據聞古越國就曾有一支娘子軍,名為「赤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為傳奇。
他摩挲著下巴,開始考慮起這執行的可能性……
「稟主公,主子娘娘到了。」
上書房外侍人恭敬的聲音驚醒高壑跑遠了的思緒,他身形倏頓,濃眉飛掠過一抹笑意。
「快請。」他喉頭發干,莫名緊張起來,連忙清了清嗓子。「咳,傳!」
一個嬌媚典雅瑰麗動人的麗影款款而來,在午後略顯清冷的冬陽照映下,卻顯得格外燦爛耀眼,教人心旌搖動,他一時竟看痴了。
獨孤旦被他毫不隱藏的熾熱目光盯得渾身發燙,背脊竄過酥麻感,呼吸不自覺急促了起來,一顆心跳得慌,怦怦怦地似擂鼓般震耳欲聾。
自己這模樣,當真好看嗎?
她臉蛋悄悄地緋紅了,有些手足失措地撫了撫衣裾,又抖著手模了模髻上的金步搖,錚錚縱縱輕擊得人心都亂了。
「阿旦,你真美。」他喃喃。
她雙頰飛紅得更厲害了,結結巴巴地道︰「謝、謝謝……」
高壑靜靜地走近她,低頭凝視著她嬌羞不安的小臉,胸膛火熱激動地突突劇跳著,像是有說不出滿滿歡喜正要爭相擠涌出來。
「若孤封你為貴妃,你,可願留下來嗎?」他柔聲地問。
獨孤旦心一震,不知該喜該悲地呆呆望著他。
「你我相識時日尚短,可無一次不是蕩人心腸。孤知道你平生大志是經商致富,好教世人再不敢小覷你,然孤可以給你更多,讓你站到更高的位置,只要,你答應留在孤身邊。」
她怔怔然,心底如翻江倒海,似酸是甜似苦似傷。
留下來嗎?
理所當然接受他的好,名正言順做他的女人,從此是一國貴妃,卻也是他眾多妃嬪中的一個,然後呢?
日子一天天過去,從受他愛寵到漸漸門庭冷落馬稀,夜夜倚籠獨坐到天明。難道她在阿娘身上,還看不足嗎?
不,她獨孤旦發過誓,這一生不再將自己的命運交付到誰手上,再不任人喜惡、隨意宰割。
她眼底的羞怯喜色消褪無蹤,起而你之的是一抹悵然和清明,眸光歉然地回望著他。
「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們注定走的是不同的路。」
他剛毅龐有些蒼白,隨即霸氣洶洶地道︰「為什麼不?難道孤配不起你嗎?」
「主公乃堂堂一國君王,是民女蒲柳之姿,鄙顏不堪高攀。」她嘆了一口氣。
「說些孤能信的。」他緊緊盯著她,眸光銳利危險如悍獸。
她不自禁瑟縮地後退了一步。
他氣悶得厲害,卻又怕她當真被自己嚇著了,只得強抑下狂怒氣惱的心緒,深深吸口氣,道︰「你說,坦白說,孤听著!」
「我不想把畢生生命浪費在同女人爭風喝醋斗個你死我活上。」沉默良久,獨孤旦終于抬起頭來,一臉豁出去的表情,朗聲道。
「再喜歡也沒用,何況你我之間,也還不到痴纏的地步,何不就此橋歸橋路歸路,您繼續您的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我去掙我的金山銀山,做個庸俗卻有錢得要命的奸商。」
況且,她獨孤旦還沒悲哀落魄到得去搶獨孤窈的男人!
「孤在你心里就是個耽溺的昏君?」他刻意忽略她那句「你我之間還不到痴纏的地步」所帶來的椎心刺痛感,強迫自己專注在她說出的其他理由上。「還有,你要金山銀山,孤也都能給你!」
高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瘋魔了般,偏偏對這個狠心無情的小人兒舍不下?那些館俞……肯定是那些館俞里被下了什麼咒!
她望著他憤怒卻掩不住一絲脆弱受傷的目光,心下驀然一疼,有種奇異的憐惜和不舍,在胸口酸酸楚楚地蕩漾開來。
獨孤旦眼眶濕了,生平首次感到慌亂無助迷茫。
「對不住。」她嗓音輕顫。「你,當真這般厭孤?!」
她想解釋,卻知道再多蒼白的言詞也于現實無用,于是黯然了。
高壑狠狠地瞪視著她,死命壓抑下那宛若被人用力擰握住心髒的陣陣劇痛撕裂感。
好,真好,人說世上薄幸皆男兒,誰知道還有更鐵石心腸的?他今日可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所以,都是孤一相情願。」他澀澀地笑了起來,自我嘲諷地道︰「罷了,孤堂堂一國君王,要什麼美人沒有?再苦苦相求相逼,簡直是墮了我男兒的大好尊嚴。」
她呼吸間陣陣抽疼,眸底的酸澀灼熱更深,卻是掩飾地低下頭去,輕輕道︰「謝你成全。」
「孤立時命人送你出宮。」他臉色緊繃如石,眼神冰冷,負著手背過身去,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高壑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未這般窩囊難堪過!
他就像是被美色所迷的傻子,蠢得一次又一次被打臉猶不醒悟。
這些時日來他所做的癲狂昏亂之舉,幾乎無異于那個他平生最恨的先皇一迷戀魏國先後至死不悔,攪得北齊幾乎傾覆,最後棄國舍家遁入空門,把一大爛攤子丟給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兒。
幸好,幸好他尚存一絲尊嚴與理智,幸好她還稱不上是禍國紅顏!
也許,他還得慶幸她無情地拒了他,省得他日後為她做出更多瘋狂可笑的昏君之舉。
獨孤旦惘然地望著他背對著的孤寂清冷身影,在這一瞬,兩人的距離終是回歸到了本該隔開的千山萬里遠。
他的好,他的溫暖,她的心動,她的惶惶,都停止在這一步。
無須害怕日後必將面臨的恩愛兩斷,彼此生怨……
這樣,就好。
「您,保重。」她低下頭,掩去了眸底那一滴瑩然的淚意,默默地拾步離去。待那輕緩細啐的腳步聲去遠了,高壑挺拔的身軀像是瞬間被抽走了精氣神般,微微一晃。
「主公?」飛白再忍不住,閃身膝跪,忿忿道︰「那女子如此心硬,如何值當主公待她一腔情意?」
「是孤自誤了。」他苦澀地自嘲道,「她早已說過,寧為奸商不做人妾,總不能逼著人家跟孤瘋魔到一處了?!」
「那女子,會後悔的。」飛白為自家睥睨傲世的主公深感不值。
「不得對她無禮。」高壑深吸了口氣,臉上最後一絲疲色收拾一淨,又恢復了慣常的威嚴冷肅。「命人多備金帛良藥予她,送至宮外後,便任她自由吧!」
「……諾。」飛白再不甘願也只得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