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呼嘯。
沉痛的吶喊,撕心裂肺。
在蒼茫的大漠之中,男人的吶喊含著宛如從遙遠的亙古而來的恨,綿綿無絕期,從上輩子到今生,也將從今生延續到來世。
海勒低頭,緩緩地放松緊握的拳頭,狂風卷著黃沙吹過他空蕩的大掌,他明明就將她握得那麼牢,為什麼仍舊是失去了她?
他想念她!
失去了她,思念的毒發作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劇烈疼痛,幾乎要將他整顆心都給腐蝕了。
我不要你想我,想得那麼痛苦,否則,我在九泉之下不會心安的。
如果她不忍心他想念得如此痛苦,為何忍心離他而去呢?
是他,是他親手將她送走的!
她明明就不肯離開,那天,她離去的眼神是如此幽怨,他們甚至于沒有好好說上半句話,因為他不肯答應她的要求,讓她留下來。
他該听她的話,不讓她離開身邊半步的。
成對的鷹兒在天空上盤旋地飛著,格外顯出他的孤獨,終于,他也知道那天自己對她的要求有多殘忍。
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孤獨地啃蝕著思念,對于那個讓自己如此痛苦的人兒,想忘忘不了,想恨恨不了,明明就愛得近乎瘋狂,卻終此一生都不可能再見面。
從此失去了她的殘酷事實,讓他心魂俱碎。
「聆冬,我的冬兒……」他悲傷的低鳴,宛如野獸的咆哮,伴隨著風沙的呼號,更顯得淒涼悲壯,「冬兒——」
胡同里,梁家的院落依舊平靜一如往昔,屋宅另一端的醫館倒是人聲鼎沸,眾人為了梁神醫又回到醫館看診而雀躍不已。
就在兩天前,人們對于梁聆冬回來的消息還有點半信半疑,但今兒個醫館一開張,就立刻涌進大票想要看病兼瞧熱鬧的人,有人見到了梁聆冬平安無事,竟然感動得流淚。
她還記得自己醒過來第一眼就看到哭得慘不忍睹的小菊,還有渾身的疼痛,生平第一次她給別的大夫問診,被交代要好好休息,不準輕舉妄動。
但她一直無法相信自己真的被所救的人給害了!那對自稱是夫妻的男女原來竟是要來殺她的!
她想起了那天海勒要她答應,絕對不許再亂救陌生人,果然被他給說對了,雖然她懷著好心腸,但是人心難測,沒想到最後她差點就被自己所救的人給殺了,要不是藺當家派出的手下及時趕到,她大概已經命喪黃泉了!
現在,她已經請藺當家派人拿著她所寫的信,務必要交給海勒,讓他知道她平安無事,要他諒解她為了某些原因,不能立刻回去他身邊。
只是她已經有心理準備,那男人一定會把她罵得狗血淋頭,說她簡直就是不知死活,而且,要是他看見她又恢復一身灰袍子打扮的話,說不定會氣得牙癢癢,責備她枉費他一番苦心吧!
想到海勒那一雙俊魅的眸子閃爍著氣惱的光芒,梁聆冬就忍不住莞爾失笑,他總是教她覺得納悶,明明在朝堂上是一個令人敬畏的君王,但私底下向她表現任性時,卻像個大男孩似的教人氣悶無奈。
可是他總是說比較起來,她的脾氣也沒好到哪里去。
梁聆冬拉開藥屜,抓出一把甘草分批放在幾帖藥上,嬌顏泛著笑意,心想她無論如何都比他好—點啊!
至少她可是救人性命的大夫,總比他這個為所欲為,不管別人死活的惡劣男人好吧!
況且,她有把握讓他罵不出話來,只要他知道在她的肚子里已經有了他們的骨肉,看在孩子的份上,他至少會對她客氣一點吧!
對,她肚子里的孩兒就是她不能「輕舉妄動」的原因了!
梁聆冬忍不住泛起甜蜜的笑容,就在這時,一尊高大的男人影子從門口投映了過來,她揚起眸,笑喚了聲︰「藺大當家。」
藺伯揚輕輕頷首,身上玄色的袍子一如陰影般黑暗,他頓了一頓,知道面前的女子除了那件事情之外,只怕沒心寒暄吧!
「我想,他不會來接你了。」他開門見山地說,臉色顯得沉重。
「為什麼?」
「因為,現在赤雁全國上下都知道,海勒汗王在不久之後就要娶妃,迎娶的事宜已經在著手安排。」
「娶妃?」
「沒錯,他所要娶的妃子是朝中大官的千金,在他以為你死去的時候,確實傷心過一陣子,但他似乎很快就從悲傷之中恢復過來了。」藺伯揚定定地看著她,沉聲說道︰「我只是想跟你確定一件事,在這種情況之下,你還想讓他知道你還活著的消息嗎?只要你點頭,我立刻派人去著手進行。」
「不!不必了!」梁聆冬感到一陣陣涼意從她的指尖開始泛起,讓她不由得哆嗦了起來,「別打擾他,我不想……不想打擾他娶妃的好心情。」
凡是行軍打仗,最怕的就是遇上有人想打不要命的仗!
一連數日,李舒懷都在養心殿內與幾位將軍商討此次與赤雁國之戰,對于海勒的擁兵雄厚,他並不感到意外,但最教他覺得棘手的,是他研究赤雁國大軍的布兵路線之後,才發現海勒要打的是不回頭的戰爭。
雖然外傳他不久之前才失去心愛的女人,應該是萬念俱灰,一蹶不振,但在李舒懷眼中看來,心里沒了掛念的人才最可怕,此刻的海勒不怕死,那就算有千難萬險,都將阻止不了他取下中原的盤算。
「這場戰,你輸不了。」十六皇爺李允嗣特地進宮面聖,唇邊掛著一貫優閑輕松的笑意,直視著李舒懷。
「皇叔,你說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朕實在被你弄迷糊了。」
「別說你胡涂,本王也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知道我家的四姨太話里的玄機,她佔了一卦,掐指算了算,就說你和海勒這場戰爭,你不會輸。」
「那也就是說這次朕可以打敗那男人,徹底除了這個心頭大患嗎?」
「不,皇上與他都沒有輸贏。」
「是兩敗俱傷嗎?」
「皇上何不想想是雙方皆贏呢?」
李舒懷對于皇叔所說的話感到懷疑,這時,門外的宮人拿著一封信進來,呈給了主子,「皇上,這是相爺命人送來給您的,要您立刻拆開來看看。」
「嗯。」李舒懷接過信函拆閱,閱罷之後,將信交給李允嗣,在他也看完之後,兩個男人交換了會心的眼神。
「皇叔,哪天把你的四姨太帶進宮里讓朕瞧瞧吧!她似乎是個挺有趣的女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連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她都能夠預測,堪稱是位奇女子,待她進宮來,朕想請她佔上一卦。」
「本王試試,不過要請動她不太簡單,她這妮子的脾性很差勁。」李允嗣幾乎可以料想她一定會覺得他是在替她找麻煩!無論他對她多好,在她眼中,他仍舊只是個狼心狗肺的家伙!
「可以差得過朕的愛卿嗎?」
「那就不知道了。」
李允嗣揚唇笑了,聳了聳肩,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去比較兩者,他想李舒懷也只是隨口一問,其實究竟哪個人兒的脾氣最差、最壞,對他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分別,因為教他們感興趣的,永遠都只有他們最愛的那一個……
從他年少至今,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他獨自留在書房里,一個人在燈火之下看著兵書陣圖,想著打倒攝政叔父,想著如何消滅一直侵擾邊境的外族,想著讓國家變得更加強大,有朝一日入主中原。
而如今,攝政叔父已成他的手下敗將,侵擾的外族被他打敗了,國家確實也變得富強壯大,在他的君王生涯之中,只剩下入主中原一項心願,但自從失去了心愛的女子之後,這個心願似乎也變得不再重要了。
但這場戰爭他卻還是堅持要打,沒了心愛的人兒陪伴在身邊,生死他也早就置之度外,而戰死在沙場上,對此刻的他而言不啻是一種解月兌的死法。
朝中的大臣們一個個處心積慮要替他辦婚事,甚至于拿出祖宗家法要他就範,就是怕他一時想不開,但就在昨天,他下了命令,要是有人再敢輕舉妄動,他就砍誰的頭!
他想娶的女子,自始至終就只有梁聆冬一個人!倘若她泉下有知,知道他要娶別的女人,只怕會傷心得淚漣漣。
他不舍得讓她哭,一滴眼淚都舍不得讓她流。
這時,騰蚩與闊雷在門外求見,在闊雷手中拿著一封信函,參見之後,他交給一旁的祿多轉呈上去。
「可汗,這是中原皇帝送來的密函,要可汗在兩國開戰之前,一定要仔細看完信中的內容,否則只怕會後悔莫及。」
後悔?海勒冷笑,這天底下還有比失去冬兒更敦他後悔的事情嗎?
他接過密函拆開瀏覽,並不以為信中會有令他改變心意的內容,但是,在看到信中的文宇之時,他吃了一驚!
李舒懷在信中提及知道冬兒的存在,同時在開戰之前,照會他一喜一憂,教他喜的是她尚在人間,而應該會讓他憂心的是她人在中原,如果他執意開戰,或許會危及她的生命!
聆冬還活著?!
她還活著!一瞬間,海勒已經快要枯熄成灰燼的心火,仿佛又加上了干柴般,開始燃燒有了熱度,讓他幾乎快要喪失理智。
就算這是李舒懷的緩兵之計,他都沒勇氣去賭,理智告訴他這個消息或許是假的,但心底的情感卻無法讓他放棄微小的希望,在他的心底深處,強烈地希望她還活著!
他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只為了換她一命!
但如果是假的呢?如果她根本就不在人世,只是敵人用來唬弄他的緩兵之計呢?海勒的眸光瞬間變得黝暗,側首望著銅盆里燒得熊熊的火焰,此刻,他的心就如那無法自抑的火焰,洶涌著,翻騰著,無法乎息。
「可汗……?」
片刻的沉寂,海勒閉上雙眸沉思不語,最後,他才幽然地開口道︰「傳我的命令下去,大軍依照原定計劃,明天卯時一刻,拔營出兵往燕北口出發。」
「是!」
接到出兵的命令,闊雷喜出望外,拱手接令離去。
海勒睜開眼,靜靜地看著盆子里的火焰,久久無法移開視線,不知過了多久,只看見火光燒盡了干柴,漸漸地被灰燼給掩沒,但在灰堆之中,卻不時地透出暗紅色的火星,仿佛那星星之火隨時都可以再成燎原大火。
他可以付出代價,只為了換冬兒一命,但如果這個消息是假的,那要為這個謊言付出代價的人,就換成了李舒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