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娘此時說出這句話完全是戀愛中的小女子慣有的撒嬌,簡直是本能。結果這話配上她感動的淚,卻是將張賜嚇了一跳。他緊張起來,一貫優雅的他連忙站起身來,顧不得整理皺了的衣袍,就竄到陳秋娘面前,一邊抬手給她擦眼淚,一邊嘆息一聲,說︰「你呀,說這種孩子氣的話。我如何不需要你了?」
陳秋娘本是撒嬌而已,隨口說說,完全不走心的。她卻沒預料到張賜的反應這麼大,便是有瞬間呆愣了一下,隨口又嘟著嘴補充了一句,也算是將心中所想的說了出來。
她說︰「你什麼都能做好,我完全幫不上忙,當然覺得不被需要了。」
她嘟囔,聲音越發低了下去,手理著鬢邊的辮子,動作越發女兒家情態了。張賜看慣了陳秋娘狡黠持重的模樣,極少看到這種天真嬌羞的少女姿態,一時之間,他竟然是看呆了。
陳秋娘看他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這個算無遺策的男人此刻到底在想啥,便依舊是撒嬌的語氣,問︰「是不是嘛?我就是這樣的感覺呢,自己愛上一個這樣里算無遺策的男子,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完全沒法入了對方的眼。」
張賜原本正怔怔地看陳秋娘映了火光與燭光的嬌羞神情,被她這麼一說,忽然有一種偷窺被抓住的感覺。他回過神來,慌忙執起她的手,說︰「我需要你。不是因為你聰穎、美貌、善于謀算人心,也不是你做得一手好菜,更不是因為你跨越了千載,或者是你頂著的孟氏公主的身份。我需要你,只因為你在,我就覺得我的一生有意義,從前覺得如同暗夜行走的生命也有了燦爛的陽光;因為你在,我就會想活得更好,活得更久。雲兒,還不明白麼?」
陳秋娘怎麼不明白呢?只是方才是撒嬌地說了那麼一句。便是收不住。又說了後面幾句,卻不料引出了張賜這麼一番掏心挖肺的表白,她自己倒是听得不好意思,不由得又低了頭。想要說句什麼來回答他。卻是一時之間找不到語言。
「故而。你不需要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也不需要那樣累去謀算什麼。你只需對鏡貼花黃,逍遙過日子。負責過得幸福,即便有什麼需要做的,告訴我一聲,我去做就好;至于別的,不管是君臨天下,還是馳騁沙場,亦或者是殺敵陣前,都讓你的男人來。」張賜又說。
陳秋娘還在想這一句話總結起來應該是「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君臨天下」,門口就「嗖嗖」竄進來十幾個黑衣人,手持彎月刀。那刀鋒利得很,映著一旁的燭火,讓人覺得妖冶膽寒。
十八騎目前只有六位在場,便護衛在陳秋娘與張賜面前。那群黑衣人為首的一人冷笑,說︰「就算你策反了江帆,這江家也不可能被一個黃毛小子掌控。不妨告訴你,這梅園一直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看來江帆做得不徹底啊。讓你們這幾個鼠輩來了這里。」張賜將陳秋娘拽到身後。
「小輩,如今你們已經被包圍,縱使你的十八騎再厲害,如今有五個在六合鎮疲于應付,有七個被我們圍困在幽州。如今在你身邊的也這六個了。而外面,有九大家族的精銳部隊三萬人在。」為首那人笑道。
「真是大手筆啊,葉長老。」張賜依舊笑著。
那為首的黑衣人將面巾爽快扯下,說︰「果然是我九大家族的族長,在我做了易容之後,還認得出我是誰。」
「就你那點易容術,真心不夠看啊。」張賜說。
「不與你扯沒用的,張賜明年的今夜,就是你的祭日了。」那人喝道。
陳秋娘踮著腳尖,從人群縫隙里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倒與葉宣有九分相似。那眼神倒是比較狠戾,看起來倒是比葉宣更沉不住氣了。
「你們這長老會是咋選的啊?不是靠裙帶關系,或者世襲制吧?」陳秋娘就朗聲問。
那葉長老像是受到了重大的侮辱,立刻就喝道︰「你這妖女放心,片刻後,也會送你與這小子一路做伴的。」
「不曉得咋選的啊。這一屆的長老會是上一屆的長老會成員選拔的。長老會是獨立于九大家族族長權力的,也是獨立于九大家族族長會議的。每個家族有五名長老會成員,加上上一屆的成員,以及長老會的元老,一共是一百人。如果有什麼重大決定,就由這一百名長老會成員一起投票決定。」張賜旁若無人地耐心為陳秋娘解答。
陳秋娘連連「呃呃呃」地點頭,說︰「那其實權力最大的就是他們了,如果他們有二心,哼哼,整個家族就會被他們帶偏了;如果他們太守舊,也會阻礙家族的發展;如果他們有野心,就會架空族長,讓整個家族元氣大傷。呀,這長老會絕對是一個不合理的存在。」陳秋娘朗聲說,聲音清脆。
「雲兒如此聰穎。」張賜笑道。
「豎子,事到如今,你還有心情說笑,還不束手就擒。」那葉長老不太耐煩地喝道。
「葉長老,張家人從來沒有束手就擒的。再者,我堂堂九大家族長老,豈容你們踐踏。而且,長老會也應該是時間散了。」張賜不疾不徐地回答。
「事到如今,你還以為你能扭轉乾坤麼?要怪就怪你鬼迷心竅,看上這麼一個黃毛丫頭,白白斷送了性命。」那葉長老喝道。
張賜亦不接了他的話,反而是問︰「我們的族長除去上一次我除掉的,以及病逝的。一共還有七十三位,這一次你們來了五十二位。在蜀中留守了二十一位,對吧?」
陳秋娘清楚地看到那葉長老因張賜的這一句話臉色驟然變了,連整個人似乎都有點發抖,那手中的彎月刀本來指著張賜,這一刻也有些搖晃。他語氣也有些顫抖,說︰「你——你,你怎麼知道?」
「從前,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切只要為了家族利益,我不與你們起沖突。可後來。你們居然幾次三番要置雲兒于死地。並且對我起了殺心。我的命運豈能容你們來擺布的踐踏?我要守護的人豈容你們肆意地傷害?三年前,我沒將你們一網打盡,是因為我要顧忌雲兒的安危;而如今,我一切準備就緒。你們果然迫不及待就闖了進來。今夜。這里將為你們唱起哀歌。你放心。是祖上留下的那一首《鎮魂曲》,你們即便死了,也是九大家族的人。」張賜明明是很平靜的語氣。但說到後來就越發得讓人覺得殘酷。
「你少嚇唬人,我們現在就殺了你。」那葉長老終于在顫抖中找到一句話來壯自己的膽子。
「你試試門外的軍隊,是否會听你的。」張賜揮揮手。
葉長老這一刻到底是慌了神,往後一挪,喝道︰「葉川,江波,你二人還不讓人將違背祖訓的逆賊快快拿下。」
回答葉長老的只有朔風的聲音,那些軍隊就站在門外,院落里也滿是人。陳秋娘先前是听到過那些急促的腳步聲的,她本來還在擔心這千軍萬馬,萬一有個好歹呢。她甚至還在想若是萬分危急之際,自己怕是不會獨活了。可是,張賜告訴她,莫說這方寸的院落之內。今夜之後,北地南邊都是安全的。她可以想如何行走都可以。所以,她一瞬間就不怕了,完全就是作壁上觀的心態了。
此時此刻,葉長老呼叫自己人不見有人動手時,整個人已經踉蹌一下,幾乎將一旁的屏風按到,好在他功夫素養在,就地一旋轉,穩穩站在一群人之間。
「江帆,這是你的地頭,那些人都來了,你還裝什麼裝,快點蹦起來將那些逆賊地拿下。另外,吩咐你梅園好好招待遠道而來的兄弟們。」張賜朗聲喊道。
果然門口閃過了持劍的江帆,很不悅地說︰「張老二,你就這麼篤定本一定會跟著你干麼?是誰給你的自信與勇氣呢?我真懷疑你這麼多年當這個族長是不是都抗運氣?」
「是雲兒給我的勇氣與自信啊?再說了,你也知道我這麼多年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智慧高啊。」張賜很不要臉地回答。
江帆大約是因為他提到了陳秋娘,便只是撇撇嘴沒理會,徑直到了門口,朗聲道︰「三軍听我令。」
「好了,月,你們把這幾個都給我清除出去,關門。我要歇息了。」張賜對身邊六個護衛揮揮手。
「哼,你以為你會贏麼?」那葉長老忽然笑道。
「我說了任何人都只是一張皮而已,那個身份在罷了。至于住在里面的靈魂也許早就換了人,葉長老,你還不明白麼?你們放在我身邊的十八騎,早就換了人了。你們沒有贏的可能,別折騰了。」張賜冷冷地說。
葉長老不可置信地看向月,月則是緩緩接下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極其英俊而干淨的臉,說︰「十八騎只不過是個名字罷了,至于人,隨時可以換的。這麼多年,也只有族長大開大合,真正明白九大家族需要的是什麼。你們——,目光太狹窄,私心也太重了。」
「他,他不重麼?為了那麼一個妖女——,讓整個家族陷入土崩瓦解的境地了。」葉長老恨恨地說。
月諷刺地說︰「族長所做之事,為的是九大家族的利益。他是大開大合之人,目光長遠。而且長老會確實已經越權太多,不適合存在了。在為家族利益的基礎上,能讓族長過得幸福一些,我們很樂意的。」
「你們這些叛徒,你們會後悔的,君臨天下,會讓九大家族到風口浪尖的,你們會後悔的。」葉長老激動地喝道。
門外有白衣白衫的徐徐而入,那三十來歲,留了髭須,卻如同豐神俊逸的謫仙。手中一把折扇顛來顛去,用一種清雅的聲音說︰「葉長老此言差矣,我們不過是為了家族利益著想,族長何曾想過要到分口浪尖去君臨天下呢!」
那人說著,便又拱手對張賜一笑,說︰「潘玉郎見過族長。」
「玉郎兄不必多禮,今晚風大雪緊,你卻也來了,小弟不甚感激。」張賜這邊也是對潘玉郎拱手回禮。
「哈哈,不必多禮,這天寒地凍,我便不打擾你與敘舊了。屋外這些破事,就交給我們來為你辦得妥帖漂亮。」潘玉郎一邊說,手中卻也不閑著,也不過是幾招的功夫,與十八騎一起將敵人掃地出門。
「那就有勞玉郎兄了。」張賜笑道。
潘玉郎哈哈笑著,將門關上了,連同十八騎也一並關在門外了。屋內就剩了陳秋娘與張賜。
「你真不出去看看?」陳秋娘低聲問。
「不要擔心,好好休息,我守著你。」張賜輕柔地說。
陳秋娘搖搖頭,說︰「這樣的夜晚,哪里睡的著呢。非得要等個結果才是。」
「那就在我懷里小憩,陪我一並等著結果好了。」張賜說著,不由分說就牽著陳秋娘再度在主位的軟榻上坐下來,整個人靠著軟墊子,讓陳秋娘靠在他膝上,他的手就輕輕拍著她的背。陳秋娘感覺很踏實,很溫暖,像是小時候,模糊記憶里父親的手。
她覺得如此安寧幸福,便靠著他一言不發,靜靜地享受這樣溫暖幸福。而屋外則是廝殺聲、兵戈相博的聲音與朔風交織在一起,持續了好幾個時辰。在天明時分,這些聲音才停止。
她中途已經睡了一小會兒,這會兒听到屋外無聲無息了,便問︰「佑祺,你不去看看麼?」
「勝負已定,我只想看著你。」張賜低聲說,那英俊的臉上全是柔情。
陳秋娘被看的不好意思,便是急忙躲避他的視線,低了頭看著他衣襟邊上繁復的紋路。張賜卻輕輕把弄著她鬢邊垂落的一縷發,緩緩地說︰「雲兒,以後,你負責貌美如花、幸福瀟灑,我負責為你掃清障礙,君臨天下。」
陳秋娘只覺一怔,抬眸看他,問︰「你要拿了這天下,坐那個位置麼?」
他搖搖頭,笑了,說︰「如今,我這個位置,就是天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