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之中,金色的秋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到來的是完全沒有任何生機的寒冬。
傅聰幾乎是事情一處理完就回到紐約,可是,他卻忍住了沒有去找她,但至少他想與她待在同一個城市里。
雖然,他已經發現了對自己而言,她是如此地難以忘記,他總是越想讓自己沉靜下來,越是發現她埋在他心底的深度。
雖然他答應過不調查她,但她每個周末的消失令他無法不介意,他派人去調查的報告,這兩天送到他手上,不到幾頁的紙張,敘述了紀晴葉這幾年簡單的生活,卻也披露了一個教他震驚的事實。
她有一個女兒,今年三歲。
他幾乎立刻就知道這個孩子就是她當初從他身邊帶走的「東西」,她從他的身邊帶走了一個孩子!
他看見那孩子的照片,那熟悉的可愛小臉,幾乎教他的心為之顫抖,是小痹!是那天他在公園里遇見的小女孩!
她們就在這里!苞他同在一個城市里,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如此地接近,感覺卻是如此遙遠。
他回到上東城的公寓,七樓的位置正好可以讓他一覽中央公園的風景,以及公園對面的上西城,在陽光的照映之下,顯得有如海市蜃樓般虛幻。
「你真的忍住不去找她?」唐勁站在他的身後,在強化玻璃上,他們兩人的倒影幾乎重迭。
「她對我的感覺已經淡了,我不想勉強她回到我身邊。」
「真是奇了怪了,你一向都不笨的,這會兒怎麼會連一個最簡單的問題都想不透呢?」唐勁冷笑,感覺淡了?哪個女人會願意陪一個已經沒有感覺的前夫度過一整個月呢?
「我到底想不透什麼問題了?」他回眸不悅地看著好友。
「你真的想要再一次失去她嗎?讓三年前的事情再度重演,但與三年前不同的是,從今以後,你真的是孤獨的一個人了,這個問題,你真的想過嗎?」從唐勁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句都像利刃般,直接刺進問題的核心。
傅聰靜默不語,斂眸看著中央公園一大片已經凋零的樹木。
他的心就像那片樹林,進了寒冬,少了燦爛而美麗的葉片妝點,只剩下枯槁的枝節,貧瘠荒蕪得近乎可憐。
生平第一次,在他習慣于爭強好勝的內心深處,竟然願意承認自己真的很可憐,又或者應該說是可悲,悲傷自己竟然到了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孤獨,也發現自己並不願意屬于這一份孤獨。
他想要跟她在一起。
跟她,和他們的孩子在一起。
「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吧!你在思念誰?你想見誰?對你而言,什麼人對你而言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其實,你的心應該很明白才對。」
「我想見她,無時無刻,我都想見她。」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靜默了半晌,傅聰忽然苦笑了聲,搖頭自嘲道︰「多可笑,我竟然會害怕,她只不過是個弱女子,可是我竟然會害怕她。」
他怕她拒絕,怕她生氣,怕她討厭他!
那不過是傷不了人的情緒,但對他而言,竟然比刀劍更傷人。
「那是因為你愛她。」唐勁笑嘆了聲,人們都以為他果斷而且無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害怕著一名女子,她那雙手明明就柔弱得只能拿動畫筆,可是卻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以操控他的喜怒哀樂。
傅聰轉眸看著好友,看見他那雙銳利的眼眸之中有著與他神似的苦澀表情,他們雖是縱橫商場的百鏈鋼,在他們深愛的弱女子手里,也只能乖乖地成為她們的繞指柔。
驀地,他笑嘆了口氣,行色匆忙地越過唐勁身邊,從入門的衣櫃里捉出一件外套,臨出門之際,他回頭對唐勁說道︰「當我欠你一次!」
「不必了,你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這句話,唐勁是對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口說的,這男人心里明明就是如此急切,又何苦要按捺自己呢?
唐勁走到窗邊,俯首斂眸看著腳下那片荒蕪的樹林,沒有顏色的單調讓它們看起來貧瘠而且可憐。
但事實上,它們並不可憐,那荒蕪的樣子只不過是它們用來度過嚴冬的姿態,是為了在來年的春天抽出更美麗的綠芽。
他知道傅聰一定可以找回他的小兔,那男人只不過是盲目到沒發現那女孩仍舊深愛著他,深愛的程度一如三年以前,不曾改變過。
他一直知道這個伙伴並不是無情,他只是不願意承認,這天底下有太多人都像他一樣,畢竟承認自己深愛著一個人,那坦白的感情近乎赤luo,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那種將自己的心赤luoluo暴露出來的感覺。
誰說寒冷的嚴冬一點生機都沒有呢?最美麗而且燦爛的春天,總是追隨著寒冬之後而來啊!
*
入了冬的布萊恩公園一片蕭瑟,談不上有任何美景,但卻因為設了溜冰場而熱鬧非凡,一連兩個禮拜天,紀晴葉都帶著女兒來看人溜冰,雖然小痹很想要溜冰,可是她還是以年紀大小的理由回絕了女兒的請求。
「那邊有一張空桌子,我們過去哪里吃剛才買的巧克力餅干,好不好?」她試圖轉移女兒的注意力,終于把她的心思從溜冰上拉開了一點點。
然而,就在她們轉身之際,一尊高大的男人身影擋住了她們的去路,紀晴葉抬眸看見了一張斯文俊美的臉龐,一時心情駭然。
「我去了你家,遇見了西少,他告訴我你們可能會在這里。」傅聰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實情是他被西少罵得狗血淋頭,但他沒有反擊,因為心里知道是自己理虧在先。
「叔叔?」小痹驚喜地看著傅聰,拉著母親的衣袖,「麻米,是叔叔,他就是叔叔!」
紀晴葉抿唇不語,她當然知道他就是女兒遇見的那位「叔叔」,就在她還來不及拉住那雙小手時,她已經一溜煙地跑到傅聰面前,讓他抱上懷里,圓圓的小臉笑得開心極了。
「叔叔,你有去那個公園找小痹嗎?」
「有,叔叔去了幾次,都沒有見到你。」
「小痹生病了,麻米不讓我出去。」那張小臉上露出了抱歉的表情,看起來令人心疼極了。
「沒關系,叔叔知道。」他輕撫著女兒白女敕的臉頰,內心激動得近乎沸騰,他轉眸望向紀晴葉,泛在他瞳眸深處的溫柔幾乎教人心碎,「就是這孩子嗎?她就是我給你的『快樂』?」
「是,她是。」紀晴葉點了點頭。
「這份『快樂』,也能讓我一起分享嗎?」
「不,她——」
「你要說她是你的?連一點點也不願意分給我嗎?」
「如果你真的想把她要回去,我根本就爭不過你,根本就——」想到自己可能會失去孩子,她就忍不住心口揪緊,嗓調也哽咽了。
「我不會將孩子從她的母親身邊奪走,如果你是在擔心這一點,那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如果你不是來要走孩子,那你到底想要什麼?」她的心在發抖,她從沒想過自己可能一無所有。
當初,從他的身邊離開,只帶走了一點快樂,如今,卻連這一點點幸福都可能會被奪走嗎?
她在害怕!暗聰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驚恐,他循著她的視線看見了自己抱在懷里的女兒,他苦笑了聲,把孩子還到她手里。
紀晴葉緊緊地抱住孩子,抬起美眸看著他,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見到了另一個男人,因為她從他的眼神之中看見了苦澀的笑意,那是她不會見過的神情,又或者說,她從不曾在這個男人眼底看過那種情緒。
「麻米……」小痹很擔心地看著母親,不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一雙圓圓的眼楮轉向傅聰,搖搖頭,「叔叔,你欺負我麻米嗎?你不可以欺負她,要不然小痹就討厭你。」
一時之間,傅聰心如刀割,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可是,他卻發現自己什麼事也不能做。
他怕她們討厭他,她們的任何情緒都會牽動著他,他因她們的快樂而喜悅,將因她們的不快樂而痛苦。
「叔叔沒有欺負你媽咪,叔叔保證,絕對不會欺負她,所以,你可不可以幫叔叔一個忙,讓我跟你媽咪單獨談一談?」
「好。」還不等母親說話,小痹已經點頭答應,從母親的懷抱里跳下來。
「不要走太遠,知道嗎?」他笑著對女兒叮嚀,怕她會有危險。
「嗯。」小女孩用力地點頭,咚咚咚地跑到大概幾公尺外的空椅子坐下,因為還是擔心母親被欺負,總是不時地往他們這個方向看過來。
傅聰苦笑,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被女兒信任,他定定地瞅著面前的女人,發現她也在看著他,眼神之中的防備絲毫未減。
「你到底想要什麼?」紀晴葉沒漏看他對小痹的疼愛眼神,那令她害怕,怕他真的是來將她搶走的。
「我想要愛你。」他斂眸定定地瞅著她,熾熱的眸光彷佛燃燒的火焰,「我愛你,紀晴葉,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同時,我也不會離開你,關于這一點,你最好有一點心理準備。」
她咬住女敕唇,緩緩地搖頭,好片刻說不出話。
「我知道你已經不夠愛我,就算你對我的愛已經少了百分之九十九,只要還有那百分之一的存在,就不能阻止我留在你身邊的決心。」他似水般的溫柔眸光定定地瞅著她。
「根據我前妻,當初的小紀晴葉獨特的說法,我應該要死皮賴臉地待著,要不,如果你又愛上我了,到時候你找不到人愛怎麼辦?為了我們雙方著想,我勢必要留在你身邊才行。」
他笑笑地說出最後一句話,可是心口卻是緊縮的,他期待也害怕她的反應,她的答案將決定他的生死。
然後,也就在這一刻,他徹徹底底地嘗到了當年她心里的苦楚。
原來,這是一種比心痛更折騰的苦,心里已經想不到自己的姿態是否卑微,是否會被對方拒絕,只想著要留住這個人。
當年,他卻是毫不留情地殘忍回絕了她。
而她呢?是否也會毫不留情地拒他于千里之外呢?
此刻,他的心里感到深深的害怕。
她抿唇不語,沉滯在兩人之間的沉默彷佛持續了一個紀元。
「求你,說些話,你什麼話都不說,會讓我很緊張。」他吞了口唾液,心口緊得幾乎喘不過氣。
「你才不會緊張,你不會……」她搖頭,選擇垂下長睫不看他。
「我會。」他拉住她的手,探進外套之中,熨貼在他的胸膛上,「讓我愛你,我用生命發誓,我會一直愛著你,直到你愛上我。」
「要是……」她啟唇說話,才發現自己已經哽咽,酸嗆的淚水紅了眼眶,「要是又發現我們根本不合適,那該怎麼辦?如果,我又更愛你了,那該怎麼辦?我已經太愛、太愛你了,要是又更愛你,那該怎麼辦?」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破碎,近乎歇斯底里地對他吼叫,她看著他的眸光之中充滿了怨懟,把她在這份愛情里委曲求全的痛苦,透過怒吼完完全全地對他發泄出來。
傅聰咬牙低咒了聲,冷不防地將她擁進懷里,有力的雙臂緊緊地摟住她,胸臆之中充滿對她心疼的苦澀。
他們之間的爭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但最後都當做他們不過是夫妻吵架,搖頭笑笑就走掉了。
「該怎麼辦呢?你說啊!你告訴我——」
他冷不防地吻住她的女敕唇,吮去她所有沒喊出口的嚎啕,片刻後,他不舍地放開她,俯首以額心抵住她的,低聲喃道︰「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你愛我更多也沒關系,因為我會更愛你,一輩子就只看著你。」
「真的?只有我?」
「真的,只有你。」
「一直嗎?」
「一直。」
「不會改變?」
「不會改變。」他幾乎成了她的應聲蟲,而只要能夠說得動她,他不介意再說千萬句。
紀晴葉將小臉埋進他的胸膛,一雙縴手環住他的腰,輕輕地開了口,「不只是百分之一,另外百分之九十九對你的愛都還在。」
「謝謝你愛我,也謝謝你替我生了小痹,她很可愛。」他在她的耳邊輕語著,一時之間,充斥在他胸口的情感如熱氣般沸騰。
「像我當然可愛。」她調皮地一笑,與他一起望著津津有味看著溜冰場的女兒,「她想學溜冰。」
「我會教她。」他按住她的後腦勺,低頭在她的額心烙下一吻,「不過,你真是該打,你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以為把我的孩子帶走,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呢?」
「至少,這幾年來,你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啊!」她噘了噘女敕唇,證明自己說的全都是實話。
「誰說我沒有感覺?」他定定地瞅著她,眉梢揚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從你離開我的第一天起,我的世界就全都變得不對勁了!這樣你還敢說我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但那才不是因為我帶走小痹!」她努力要替自己澄清,還自己清白。
「對,那是因為你離開了我,而現在的我……感覺什麼都對了。」他近乎呢喃地在她的耳邊低語,臉上的神情溫柔得教人心碎。
她抬眸看著他噙著笑意的臉龐,扁起女敕唇,忍住了想哭的沖動,但她忍不住想吻他的激動心情。
她伸出一雙縴臂環住他的頸項,路起腳尖,主動地吻住了他的唇。
傅聰對于她的熱情相當歡迎,只是他立刻就奪回主導權,反過來狠狠地吮吻她,四片唇瓣近乎纏綿地交迭在一起。
他並不是霸道,也不是強勢,只是想要向他證明愛她的熱切,讓她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渴望著她,不只是現在,從今而後,她將是他的唯一,是老天爺賞賜給他,鏤刻在他心上最美麗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