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場婚禮,新郎家用盡心思,參加的人不多,都是至親或有邀請函的人,場地布置得華美優雅,讓身在其中的每個人,都能感覺濃濃的幸福喜悅。
「大哥,婚禮快開始了,有沒有看到吳衛?他該就定位了。」瑀華問。
「我剛才好像听他說不放心佩佩,應該是去新娘休息室了,我去找找。」
「我們一起去。」瑀華道。
他們的妹婿來頭很大,吳衛除了是大企業的富二代、是紅遍港台陸三地的大明星之外,他還是來自千百年前的古代人。
為追尋一份真愛,吳衛穿越時空、來到現代,在月老的幫忙下,成就他的千年愛戀。這樣的愛情很感人,也很匪夷所思,但他相信、瑀華也相信了,因為吳衛帶來的證據讓人無法否認其真實性。明明他和瑀華都是相信科學勝于一切的醫生。
瑀希和瑀華快步走進休息室,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瑀希的目光。
那是個極瘦的男人,臉上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皮膚比自己更白,他身上穿著已退流行的中山裝,腳上是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靴。
他之所以吸引瑀希的目光,並不是因為他復古的穿著或完美的臉型,而是因為……他沒有從門里走出去,而是穿牆而過。
他是誰?為什麼在這個房間里出現,難道……是他!瑀希想起吳衛口中形容的月老。
瑀希走出房間,跟在中山裝男子身後。「你是誰?」
听見聲音,男子轉過身,有趣地打量他,出聲問︰「你看得見我?!」
「對。是你幫助吳衛穿越到現代的?」
月老點點頭,沒有回避他的問題。「你也需要我幫忙嗎?!」
「幫忙?」瑀希不解對方的意思。
「幫你關閉你的第三只眼,你是當醫生的,成天在醫院里面看著一群飄來飄去的鬼東西,不害怕嗎?」
他指這個?瑀希搖頭,微微一笑。「人比鬼更可怕。」
月老同意,反問︰「那麼你叫住我有事?」
「你是吳衛口中的月老?」他再確定一次。
「不像嗎?」
「我以為月老應該更老一點。」
他頷首,表示理解,卻回答,「人類愚蠢的刻板印象。」
「我想請教你,人和鬼有可能在一起嗎?」
月老定定看他,一抹笑容在他臉上悄悄綻放,像清晨的蓮花,一點一點展開花瓣,他沉默的望著瑀希的雙眼,仿佛能看進他的靈魂里似的。
半晌,月老莞爾反問︰「你確定她是鬼?」
「她不是嗎?」瑀希喃喃自問。
如果她不是,為什麼會在他身邊飄蕩,為什麼會那麼傷心,為什麼會……
瑀希有很多問題,但是再抬眼,已經見不到月老的蹤影,而湖邊,結婚進行曲正響起。
淽瀟說謊了,她表現豁達、假裝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仙,但根本就辦不到,她還是生氣、還是怨恨,還是想看看那種壞人遭報應的大快人心結局。
于是瑀希前腳走,淽瀟後腳跟著離開家,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沒在白天里賴床。
閉上眼楮、想著孫易安,下一瞬,她來到他的身邊。
孫易安接到兵單了,很快就要入伍服役,戴淽艾在他的房間里抱著他,哭個不停。
「你走了,我怎麼辦?爸爸怪我、媽媽氣我,連你爸爸媽媽也不肯原諒我,所有人都認定是我的錯。」她急得跳腳。
「沒有、沒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好好照顧自己、乖乖把孩子生下來,什麼事都等我退伍後再說。」
「我怎麼能夠把孩子生下來?爸還不知道我懷孕,如果知道,肯定會逼我把孩子拿掉。」
「戴媽媽知道,她會幫你的。」
「幫我?連你媽媽都不肯幫我們了,我媽怎麼可能幫我?她已經氣得不肯跟我說話,連大姐也覺得我做錯。易安,我們真的錯了嗎?」
戴淽艾的問話引得孫易安一聲長嘆,如果重來一遍,他還會這樣不管不顧,硬要追求艾艾嗎?他將她抱進懷里,輕撫她的長發,問︰「艾艾,你後悔嗎?」
戴淽艾要在他懷里點頭,「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善良,我其實是很壞的女生。」
「艾艾……」
她搗住他的嘴,「你讓我把話講完,這幾天我都快被罪惡感逼瘋了。」
「好,你說、我听。」
「我媽媽生三個女兒,二姐不是我爸爸的孩子,可是三個孩子里面,她最聰明、最漂亮也最優秀,我很嫉妒她。大姐不喜歡我這樣,她說二姐沒有爸爸很可憐,我們應該對她好一點,大姐和爸爸一樣,都是好人,我不是,我就是看不慣她那麼驕傲得意。可我真的看不慣嗎。不,我是……」
一陣猛搖頭後,她接著說︰「月考結束,校長把全校前十名的小朋友叫到司令台上頒獎,每次的前三名里面都有戴淽瀟,她很漂亮,學校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同學也羨慕我,都說有這種姐姐真好,可是她從來沒拿我當妹妹,她好冷淡,總和我保持距離,好像我們沒關系。
「我仗著媽媽寵我,動不動就搶二姐的東西,同樣的東西,只要是在她手上的,我就覺得比我的好,反正媽媽會站在我這邊,罵二姐不懂得禮讓妹妹,慢慢的,我越來越過分,我什麼都要、什麼都搶,連她的獎狀也要搶過來,寫上我的名字。
「我常常告訴自己,如果二姐肯對我好一點,如果她肯像別人疼妹妹那樣疼我,我一定會尊敬她、愛她,我會很驕傲地走到哪里都告訴別人,戴潢淽瀟是我姐姐……
「可是她不喜歡我啊,我對她做那麼多壞事,她連理也不理我,我想要她注意我,就算罵我也好,不要不理我……
「所以我最喜歡去爺爺女乃女乃家了,爺爺女乃女乃疼我、不疼二姐,他們總說我比二姐更可愛漂亮,我拿的紅包永遠比二姐多,姑姑還說二姐的脾氣壞,以後一定踫不到好男生,總之,別人越說二姐的壞話,我就越高興。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就是崇拜二姐的啊,為什麼非要把她弄得很生氣才會感到高興,我討厭自己,我是小人!」
戴淽艾說得混亂,但坐在床邊的淽瀟听懂了,原來艾艾和她一樣,只不過她期待得到媽媽的重視,而她期待得到自己的重視。這是什麼跟什麼,一筆爛帳啊!
「早在二姐打我那巴掌時,我就後悔了。看著她那麼傷心,不像過去我搶走她的東西那樣無動于衷,我很後悔。易安,這是第一次,我不是因為想要氣她、故意搶走你,我是真的好喜歡你,才會向你靠近,我想要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後悔了,因為二姐的憤怒讓我看清楚,她也愛你、也沒辦法放棄你,我可以搶走她所有的東西,只有你不可以!易安,我們分手吧——趁爸爸還不知道之前,我去把孩子拿掉,然後你還是二姐的男朋友、我還是你的小姨子,我現在什麼都不要了,只想要二姐醒過來。」
戴淽艾放聲大哭,她好壞,她害死二姐,害死她最崇拜的女生。
分手?孫易安看著她的臉,說不出話了!但……能夠不分手嗎?
說安心把小孩生下來是假的,說他們可以繼續偽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也是假的,瀟瀟終究是他們身邊最親密的人。
「我說真的,分手吧!每次踫面,我就好罪惡,我覺得自己是壞女人。」
孫易安深深嘆氣。「我何嘗不是,我愛你、每天都想見到你,可是一見面,我就會想起瀟瀟,想她怎麼會摔倒、發生意外?想我對她的無情,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如果二姐再不會醒了呢?如果二姐當一輩子的植物人呢?我們是不是要背負這個罪惡一輩子?」
「不會的,瀟瀟的生命力那麼頑強,她會好好活下來,她不會死。」他說得斬釘截鐵,不是因為自信,而是他必須。
「好,我們約定吧,如果二姐醒過來,我們就把孩子拿掉,你重新回到二姐身邊,你們結婚、你們生小孩,你們的孩子喊我小阿姨……」說到後來,戴淽艾泣不成聲。
接下來的話,淽瀟听不見了,她听到「瀟瀟的生命力那麼頑強,她會好好活下來,她不會死」時,整個人傻住,換言之——她並沒有死?她只是靈魂出竅?她還有機會丟掉瞬間移動的超能力,跑回去當人?
說不出的幸福、說不出的感動,也有說不出的激昂激動!
她閉上眼楮、想著自己,再張開眼時,她坐在醫院病房里的窗台上,叔叔坐在沙發里,媽媽握住她的手,靜靜坐在病床邊。
淽瀟跳下窗台,走近病床。很詭異,她就躺在那里,身上插著管子,很安靜地睡著,那感覺和照鏡子不太一樣。
她的皮膚比自以為的還要白,大概是醫院的冷氣吹太多的關系,臉上泛著微微的青色,她就想明明睡那麼久,眼下依舊是黑色的,還以為是睡眠不足的關系呢,原來並不是。熟睡的自己看起來很溫柔,沒有平日的張牙舞爪,少了女強人的氣勢,這樣其實也不錯。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叔叔突如其來開口,淽瀟嚇了一大跳。
她轉頭望向叔叔,而媽媽沒有回答他,只是悠悠地嘆口氣。
「你想,如果你對瀟瀟太好,我會誤會你對陸啟為沒有忘情。」
一句話,像破冰的鑿子,一個猛力,淚水自戴母眼里流了出來。
「你真傻,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你願意重新回到我身邊,我只有感激,怎麼會計較那個男人在你心中有多少分量?對我而言,你連瀟瀟都不肯留給那個男人,你願意把她交到我手上,恰恰證明你對我有多信任,你相信我愛你、相信我會善待你和他的女兒,相信我願意為你們付出一切,這份信任對我而言,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當初你嫁給我,並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無法違抗父母親,對吧?婚後,你的不快樂我全看在眼里,以至于發生後來的事情,但是第二次,你再回到我身邊,我親眼看見你的轉變,你開始在我身上付出感情,開始把我當成一輩子的依賴,你終于正視我對你有多喜歡,這一切……讓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這樣說太矯情,但我確實很感激那個男人,如果沒有他,你便不懂得珍惜我。萱萱曾經對我說︰‘爸爸最大的問題就是太愛媽媽,爸爸這輩子都無法離開媽媽,對吧!’那個傻丫頭,讀書不行,看事情倒是挺透澈的。」
戴母放下淽瀟的手,走到丈夫身邊坐下,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
「萱萱告訴我,她將來要嫁一個像爸爸那樣的男人,被愛比愛人幸福多了。她溫厚的脾氣和你一模一樣。」
「對,萱萱像我,艾艾和瀟瀟卻像你,都驕傲、不服輸,艾艾崇拜瀟瀟,可是瀟瀟不理她,她就擺出任性驕傲的姿態,老是欺負姐姐想引她注意,偏偏踫上你這個偏心的媽媽,她還真的以為自己做得對。
「而瀟瀟,我始終不同意讓她知道真相,但大姐和媽媽……我知道她們心疼我、為我不值,但不應該把氣撒在孩子身上,瀟瀟才多大啊。
「當她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兒,被當眾責罵的她沒有跟我們求救,卻一個人跑到公園里,坐在秋千上發呆。我找到她的時候,她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我想抱她,她卻推開我,說︰‘你可以不必疼我,我知道的。’」
「七歲的孩子能夠知道什麼?她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得好強的。對吧!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念書念到十二點,一回到家里就搶著幫忙做家事,她不用嘴巴討好別人,卻用行動證明自己是好孩子。
「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告訴我,她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寄人籬下’,我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七歲的孩子、二十歲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