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懷睡不暖 第十七章

作者 ︰ 千尋

第七章

停好車,瑀希從後座拿起紙袋和一束花,是新娘捧花,因為他想要,佩佩二話不說,取消丟捧花活動,直接將花給了他。

瑀華八卦的一路追著他問︰「大哥要捧花做什麼?送給張醫生?你真的這麼听老爸的話?不對哦,有鬼,你才不會照爸爸的意願做事,難道你打算欲擒故縱,最後一記回馬槍,殺得爸爸措手不及?」

今天,爸爸正式介紹張醫生和他見面了。

這道手續是多余的,他很早就認識張鈺湘,她是他的大學學妹,本來以為她會選美容整型科,卻沒想到她會挑眼科。

她說︰「現在年輕人電腦看得多,眼科的生意肯定不錯,怎樣?我很有商業頭腦吧!沒辦法,我家里全是當奸商的料。」

她是個幽默風趣,讓人不覺得無聊的女生,媽媽喜歡她、爸爸也喜歡,只是爸爸喜歡的是她的職業還是她這個人,瑀希就不確定了。

不過瑀華說對一件事——他不會這麼听話。

他已經三十歲,很清楚為反對而反對是件再幼稚不過的事,但他就是幼稚了,在婚姻這件事情上頭。

所以就算張鈺湘是再好、再適合他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選擇。

他要走了佩佩的捧花,因為瀟瀟想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只是短短一天沒見到她,便莫名其妙地想,想她一個人在家里會不會無聊?想阿秋嬸今天要過來打掃,她會不會調皮地在阿秋嬸面前試驗她的超能力?想她會不會跑得不見蹤影……他想著很多亂七八糟的畫面,所有的腦細胞,好像都被一個叫做戴S瀟的女鬼給佔據了。

晚宴一結束他就回來,爸爸讓他送送張鈺湘,他點頭應下,轉身便讓心髒科的呂醫生送了,他知道呂醫生喜歡張鈺湘。

瑀希只見過月老一面,不曉得月老的實質工作內容是什麼,但他就是做了媒、牽了線。手法粗糙他知道,但他並不打算以此為業,所以粗糙與否,他不介意。

他看見張玉湘眼中的失望,心里有些抱歉,但他認為讓人懷有不是希望更殘忍。

不過張鈺湘很聰明,面上並無表現出半分不滿,反而轉頭和呂醫生聊起天,她是個會讓所有人都感到自在的女生。

用鑰匙打開門,他月兌下鞋子、進屋,把紙袋收好,再尋個瓶子裝上水,把花束放在上頭,做好所有事後,他打開淽瀟的房間門。

不在?皺眉,她去了哪里?

屋前屋後巡一趟,沒看見她,他先回房間洗個澡,踏出浴室時卻看見她站在牆邊等他。

「你去哪里?」他直覺問。

「我去采桂花,怕被路過的人看到,我等到天黑才動手,剛剛洗干淨了,蓋上紗布,拿到屋頂去風」

她笑彎兩道眉毛,一臉的——本人今天心情特好。

原來跑到屋頂上去了,難怪找不到人。

「采桂花做什麼?」沒捧花可以抱,就拿桂花充數也太奇怪,那麼小的花能充什麼數?

「冰箱的桂花釀沒了,我要補貨啊。」她可得意呢,采了滿滿一海碗。

「你會做?」

「當然,看外婆做過好幾次,再笨也學起來了。」

「你今天很高興?」

當然!她用力點頭,繞著他轉一圈,笑得一雙眼楮都眯成一條線。

「什麼事情那麼開心?」

「一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听?」她雙手背在身後,嘴巴抿得緊緊的,眼楮張得老大,眼底裝得全是得意。

「你那個表情,可以容許我不想听嗎?」

「不可以。」她搖頭,用特異功能搖的,一搖,發瀑飛散,漂亮得像電視里面賣洗發精的女明星。

「既然如此、就說吧!」

她笑著踮起腳尖,笑著在他耳邊低語,「鄭瑀希,我不是鬼。」

簡短的一句話,讓瑀希神經緊繃,是,月老也是這樣說的,但她不是鬼,為什麼沒有身體、沒有影子?為什麼可以穿牆、可以瞬間移動?

「所以呢?」他問。

「我只是靈魂出竅,我的身體正躺在你們家醫院的病房里,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起來快死了,但只是‘快要’,並沒有真的死,所有人都在等我清醒哦……」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興奮起來,拉著他的手,把自己冰冰的小臉貼合在他的掌心上,急急告訴他,「跟你說我叔叔有多好,他是站在我這邊的呢,他說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戴浞艾和孫易安在一起,你看,這才是支持、才是疼愛,才是父母親應該對女兒說的話。

「我也到孫易安家里了,听見戴淽艾在哭,她說了很多話,她並不是真的討厭我、嫉妒我,她搶我的東西,只是因為生氣我沒拿她當妹妹,她做壞事只是希望吸引我的注意。

「瞧,我們多像啊,我的倔強驕傲也是想吸引媽媽注意呢,果然是親妹妹,有某些重疊基因。

「她還和孫易安約定好了,只要我醒來,她就要拿掉孩子,和孫易安分手,一切一切都恢復成過去那樣……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麼多。」

她講得又急又快,就怕漏掉什麼似地,說完,她仰頭看瑀希,但他沒有說話,連最基本的一句恭喜都沒有,只是望著她。

她被看得怕了,輕咬下唇,握住他的掌心,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高興嗎?我可以不當鬼了耶。」

是啊,他為什麼要不高興?她沒有死、她可以接續未完成的人生,他應該說聲恭喜。又或者應該催促她快點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也許他應該陪她走一趟醫院,親手把她送回去。

但是,他確實不高興,因為她說「一切一切都恢復成過去那樣」,因為她說「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麼多」,所以她期待回到過去、回到孫易安身邊,她期待重回過去的生活,而那段生活里面,沒有鄭瑀希。

心僵了,像被誰注射麻醉藥似地,他當機、無法反應,只能看著她,靜靜地不說話。

「怎麼了?哪里不對嗎?你身體不舒服?」她用掌心貼在他的額頭,半晌,頹然放下手。「我感覺不到你的溫度,你發燒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急了,因為他半句話都不回。

他看著她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奔進奔出、翻箱倒櫃,老半天才找出他的醫藥箱,在找出溫度計時,甚至高興地驚呼一聲,她帶著溫度計跑到他跟前。

「我沒有生病。」

揮開她的手,他拒絕她的溫度計時,一並拒絕她的關心,他在生氣,至于為什麼,他也厘不。

「可是你的臉,看起來不大舒服。」

她憂心忡忡,溫和的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他的眉毛擰起,眼底透出些許凌厲,柔和的五官變得剛硬,他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她害怕。

「你真的以為可以回到過去嗎?」他冒出一句話,讓她拿著溫度計的手,定在半空中。

剛剛她要他講話,他半句都不說,現在她不要求了,他偏要講,並且一句比一句更殘忍。

他說︰「你樂意見到你妹妹把孩子拿掉?一個生命因為你的愛情而消逝,你可以假裝無知而幸福著?

一對有情男女,因為你而分手,巨大的遺憾存在心中,你可以一筆抹去、自在而快樂?你可以沒有半點罪惡感地享受你自以為是的愛情?

「不,你不會,這件事已經在你們中間劃出一道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痕。孫易安難受的時候,你會懷疑他,是不是因為他在思念戴淽艾?他開心的時候,你會猜測他是不是背著你,又和戴淽艾在一起了?他送你禮物,你會疑心他做什麼壞事,必須討好、補償你?當他對你們的孩子發脾氣時,你會想,如果這是戴淽艾的孩子,他會不會更有耐心?你將無時無刻懷疑他、猜忌他。

「而他,在被生活壓迫得無法呼吸時,他會說︰‘都是你給的壓力。’他不快樂的時候,會想,如果是你妹妹在身邊,他的心情就不會這麼低落。

「每次當他想從現實中逃避,他就會緬懷起那段無法圓滿的愛情,想起他曾經有過的孩子。當他不滿時,他就會怨恨你親手制造他的遺憾。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執著這樣的愛情,它真是你計劃里不可或缺的一環?醒醒吧,無論如何你和孫易安都回不到過去了!」

話說完,他看著淽瀟,她也回望,然後,淚狂飆。

沒有啊,她沒有非要和孫易安在一起,她沒有要謀殺小生命,她沒有固執到寧願玉碎不願瓦全,她只是想要被支持而已她只是希望他支持自己,就像她期待媽媽嘴里說出和叔叔一樣的話,她只是需要有人站在她這邊,體會她的委屈,她真的沒有惡毒、沒有凶狠,沒有想要謀殺一條生命來成全自己啊。

她當然知道,他們回不到過去,她當然明白,不要制造別人的遺憾,只是……他怎麼可以把她想得這麼壞?他為什麼非要把她的快樂打入地獄,他為什要教訓她,教訓得不留半點余地?

她生氣了!許久沒使用的銳刺張揚,她就是要固執倔強,就是要驕傲強勢,她就是要唱反調,不要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沖上前,她掄起拳頭揍他,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可她打得肩酸手痛、幾乎要虛月兌。

她哭、她大喊、她有一肚子不滿,她怒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你沒有听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嗎?你沒听過懸崖勒馬嗎?你不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嗎?人都會行差踏錯的嘛,改過來不就好了嗎?

「易安知道他錯了啊,艾艾知道她錯了啊,他們都願意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收下他們的歉意。

「你媽媽沒有教你嗎?別人道歉,我們就要誠心誠意接納,我們要原諒別人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假裝沒有那回事,我會努力改變自己,不要給易安那麼大的壓力,我會傾听他的聲音,不強迫他實現我的計劃。

「我會把艾艾當成親妹妹看待,疼她、愛她,讓她像小時候一樣崇拜我,我還可以教她功課,教她怎麼討好教授,我這麼努力,他們當然會回饋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到從淽瀟說著一句句的反話,這些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就是要說要講、要活活氣死他。

他果然被「氣死」了,他退開幾步,正視她凌亂的眼神。

「誰告訴你,愛情是一件錯誤的事?戴S艾和孫易安相愛沒有錯,他們唯一的錯是沒有好好處理你的感覺。並且,你怎麼認為孫易安回到你身邊,代表的不是將就妥協,而是愛情重回?

「如果他對你有愛,為什麼還會愛上你妹妹?如果他是感情泛濫的男人,可以同時愛上好幾個女人,這樣的男人,值得你為他付出一生?」

他還在講道理?

討厭、討厭、討厭死了,這時候她不需要大道理,他講的哪一句她不知道?他哪個想法她不理解?再說第一百次,她只要傾听、只要附和,只要支持和關心,她不是笨蛋,怎麼會傻得做出錯誤選擇?

可是,他不用心、他不懂她的心問題是,他何必懂,她是他的誰啊?一個鬼和一個人,能夠稱得上朋友就已經很不錯,她還能期待其他?沒听見小護士們的對話嗎?他是需要用心,只是對象,不必是自己。

垂下頭,不哭了、不打了,她連看都不肯看他,許久許久之後,她背過他,咬牙悶聲說︰「鄭璃希,我真痛恨你的嘴巴!」

是,他也自己的不留情面。

只是發現了病灶,若不利落地做出決定、下刀,只會給它機會四處擴展蔓延,他不是個感性的男人,他實事求是,他只想切除她的病灶。

可他永遠都想不到,從來不失控的自己第一次失控,竟就此把自己推入不確定的地獄中。

璃希緩下口氣,企圖告訴她「愈後」的情形,他想用樂觀的態度讓她明白,天底下不是只有一個孫易安,只要她肯敞開心靈,她會發現比孫易安好一千倍的男人,比如,他自己。

可是他來不及開口,咻地,她從他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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