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荀歡被關進一間黑屋。她蜷縮在木板床上,半夜的涼風凍得她直打哆嗦。
夜晚,她做了一個夢,她親眼看見那個姓姬的灰衣人的手刺穿了父親的胸膛,母親被他掐斷了脖子,兄長拖住灰衣人的腳,被他一掌劈死。看見族人不顧性命拼向灰衣人,一個個慘死。只為了爭取時間讓六位爺爺帶她入密室。而六位爺爺為了送她離開以生命血祭。
那個原本已經很久遠的場景突然出現在了她的夢境中,就像塵封許久的盒子突然被打開,里面鮮血淋灕一幕幕不斷地在她腦中上演。
她是荀氏一族萬年來唯一一個繼承先祖血脈資質的孩子,所以父親、兄長、族人拼了命也要保護她,就因為她是荀族的唯一希望!
那個時候她太年幼,不明白自己背負著如何的血海深仇。但那樣沉重的記憶刻在她幼小心靈的深處。一天之內不僅失去了所有人,更加失去的是一顆純真的童心。她想,自己進入定坤境一定是高祖的指引,否則現在的她可能渾渾噩噩地活著!
在杜府的這兩年,被杜青棠保護得很好,好吃好喝好住好玩,日子過得太安逸,差點忘記了那些慘痛的教訓。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就算多了千年的閱歷,也只是一個五歲小童。同樣免不了任人欺凌的命運。她明白自己太過弱小,在危險之際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忍辱偷生!唯獨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羽翼豐滿才有與命運抗爭的資本。
族長的驕傲和自尊不容任何人踐踏,總有一天,她會站在頂端藐視這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她會讓所有人都知道荀氏一族,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姓荀!
三年後,皇城荒郊的太平殿內。
荀歡有些渾噩,感覺身體冰涼冰涼的。想要睜開眼楮卻怎麼也睜不開,耳畔是人低聲細語的聲音,又像是在念經,梵音陣陣听不真切,像是在超度亡魂,又像是鬼在低聲哭泣。
眼皮好重……
是要被挖心了嗎?
荀兒,你是全族人的希望,不能死……
究竟是在幻境,還是真實的?為何感覺真實地有人在耳邊念經,卻又能听見長老爺爺臨死前的叮囑,長老爺爺都死了啊……
不,這一定是幻境,要醒過來,要活著,不能被挖心,一定要活著!
荀歡忽然睜開了眼楮,眼前一片黑暗,念經的聲音是從隔壁的房間傳來的。荀歡感覺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周圍還有人。她伸手模了模,兩只手就模到了兩個的手。她的左右兩邊都躺著人。通過手大小來判斷,這兩人都是十三四歲,比自己大很多!
荀歡搖了搖暈眩的腦袋,張口在自己手上使勁地咬了一口,嘴里一股血腥味,疼痛的刺激下,她恢復了清明。荀歡掙扎著坐起來,伸手模了模她左邊躺著的少年,一只手按在那少年的嘴,另一只手提起那少年的手,張口使勁一咬。被咬的人嘴巴一動,竟是被荀歡給咬醒了,還好荀歡按住了他的嘴,不然叫起來就會驚動隔壁屋的人。
荀歡湊到他的耳朵邊小聲道︰「不要出聲,我們會被挖心的!你想不想逃跑?要是不想死就不要出聲!」
那少年點了點頭,荀歡才輕輕放下捂住她嘴巴的手。荀歡轉身又用同樣的方法喚醒了右邊的少年。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三個人趕緊從新躺好閉眼裝昏厥。
兩個宮裝女子提著燈籠走了進來,她們在石室門口就停下了,燈籠放在地上。透過微弱的燈光可以看見石壁上刻有壁畫,壁畫上大多是些面目猙獰的怪物,還有牛頭馬面,人鬼蛇神,沒有一個是慈眉善目的。殷紅的液體自頂端的邊緣沿著石壁往下流淌,一股血腥氣蔓延,寒氣自地底冒出,這奇怪的密室格外的陰森恐怖。
荀歡打了個哆嗦,就听見有人低聲說話︰「今夜別睡著了看著點!明日要取心煉藥。姑姑說了,法事徹夜不能停,要替這些孩子超度亡魂,不然他們冤魂不散會回來找我們。我可不想一輩子被鬼糾纏!」
「他們死後應該不會來找我們吧,又不是我們要挖心!」另一個女子聲音有些顫抖,害怕道。「我听說太平殿是宮里偷偷處死人,埋尸體的地方,這個地方陰氣太重,太嚇人了!」
「誰知道啊,這種事情我也不想做,可我們不做,死的就是我們,所以還是早些燒點香替自己贖罪吧!千萬不要陰鬼來纏我們。」
「可他們還沒死,燒香有用嗎?」。
「明日就死了,何況在這里死的人那麼多,誰知道會不會有厲鬼,多燒點香求安心!」
兩個女子說完就開始點燃香,對著這些昏睡的孩子跪拜起來。
這個石室就像個地下墓穴,密不透風,三個孩子有些昏昏欲睡,荀歡咬著舌尖,痛覺刺痛著神經,她這才沒有昏睡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燒香的兩名宮女才退出去。
三個孩子坐在冰冷的石地板上,都沒有說話。只有通過均勻的呼吸能判斷三個孩子都是清醒的。
荀歡以為兩個少年是被嚇怕了,若這兩個少年是沒有了求生的意志,單憑她一人是無法逃跑的。她在心里想著如何說些鼓舞的話來,左右兩邊的少年卻同時握住了她的手。其中一個少年低聲安慰道︰「別怕,我們想辦法逃出去!」
荀歡從他聲音中听出了害怕,咧嘴微微笑了。這個少年真有趣,自己明明害怕,卻還強裝鎮定,安慰別人。
他一出聲,另一個少年卻有些驚訝地低聲問道︰「是公孫宇大哥嗎?」。
黑暗里彼此看不清長相,但是這後面出聲的這個少年的聲音,荀歡有些熟悉。仔細一想,這少年卻是那日同李姬蓮在一起的紫衣少年,這少年還送給她一串紫玉佛珠。
想到自己昏睡後,不知道有沒有人動過自己。荀歡忽然心中一驚,手忙腳亂地去模自己脖頸上掛著的養神木。胸口模到一塊鎖,荀歡長舒一口。還好,杜青棠給她的長命鎖還在!紫玉佛珠也在!
隔了有好一會兒,右邊才傳來一陣模糊的聲音︰「是……玉章嗎?,你……怎麼會在這里……我頭暈!」
荀歡牽起公孫宇又用力咬了一口,公孫宇吃痛,卻沒有叫出聲,他神智又恢復了清明,低聲道︰「謝謝!」
「我叫杜尋歡!」荀歡報上自己的名字。
「啊!是你!」景玉章顯然也記起了荀歡。
公孫宇微微咳嗽了一聲︰「輕點聲……听!有動靜!」
然後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三個人突然听到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好像蛤蟆叫一樣的從洞里發出來。另一個方向忽然又想起了吱吱的聲音。荀歡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公孫宇握住荀歡的手微微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兩個少年將荀歡護在身後,黑暗里,荀歡莫名地有些心安。
老鼠像是和什麼對持住,不一會兒老鼠落敗,吱吱聲隨著一聲更尖銳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荀歡頓時毛骨悚然。
黑暗里看不清兩個少年的臉色,荀歡卻能感覺到兩個少年的害怕。他們的手微微顫抖,荀歡感覺手心里全是汗。
這時,密室的石門有微微響動。三個孩子趕緊又重新躺下,石門裂開了一條縫,卻沒有腳步聲。在隔壁房間嘈雜的念經聲當中,石室的微弱響動沒有任何發現,但是荀歡他們三個卻听得分明。石室的任何輕微響動都能牽扯出人的恐怖神經。
「玉章?」有人輕聲地喚道。
景玉章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些激動地低聲回答︰「君痕哥,我在這里!」
來人並未期望會得到回應,已經在地面平躺的孩子中挨個尋找起來,听到回音,來人微微一愣,笑道︰「你竟然醒著?我來救你!」
有人相救,三個孩子喜出望外,但同時卻又安靜下來。
這人是來救景玉章的,這樣危險的地方,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荀歡和公孫宇也拿不定他會不會連他們兩個也一起救。
荀歡會只叫醒兩個而不叫醒其他人,是因為她知道憑自己一個人沒辦法逃出去,但是人太多更加逃不出去。出于私心,她不願意管別人的死活。同樣的道理,他們的死活,那人不一定會管,他能平安的走到這里,這說明他也能夠將景玉章平安的帶出去。荀歡心里在打鼓,緊張的牽著景玉章的手。
「君痕哥,我們這里有三個人,能不能把他們兩也帶救出去?」景玉章低聲問道。
石門從新關上,荀歡的心怦怦直跳,莫不是因為三個人帶不出去,他自己走了?荀歡心里這般想著,卻見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柔和的淡光,那光芒發自一顆小珠子。光芒照在那人的清秀的臉上,光自下而上,在陰風陣陣的密室里,看起來異常的詭異。
然而,荀歡三人此時將他當作了救命的稻草,如此恐怖詭異的場景也變得可愛起來。但听到他接下來的話之後,荀歡臉刷一下泛白,咬緊了牙關。
他淡淡地說道︰「不行,我只能帶你一個人出去。」
荀歡的身體有些顫抖,要被丟下嗎?然後孤寂地等著被人挖心?她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小光球後面的那張臉。
李君痕走到景玉章身邊,將小光球遞給他,然後道︰「跟我走,太晚了,會被發現!」
荀歡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急道︰「帶我們走!求你!我不能死,我的命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能死!求求你,帶我們一起走!」
李君痕一雙清寒斬人的眼盯著她,當看見她的那張同李姬蓮一模一樣的臉時,微微有些發愣,隨即臉上閃現出一絲不削和厭惡。荀歡有些激動,沒有看見他眼底的慍怒。兀自拉住他,死死地拽住不放,似乎只要一放手,就再也沒有活路。
李君痕冷笑一聲,抽身離開,不想衣袖又是一緊,被她從後面拖住。他冷眼回頭看著她︰「每個人都有不能死的理由,你的命重要,別人的命同樣重要!我的能力只能夠平安的帶玉章離開。外面有五千個士兵把守,每半個時辰就有士兵巡視。只要被發現,立即會被亂刀砍死。多帶一個人就多一分危險,搞不好誰也不能活著出去。」
「我名白了……」荀歡的手忽然一松,意外的沒有追上去,忽然嘴角微揚,淡淡地微笑起來,「你們走吧!」
她低著頭立在那里,半晌後,她加下的地面慢慢的濕了一片。她不能死,但是不能阻礙別人的活路。大不了自己帶著公孫宇偷跑出去,就算到最後不能活著,至少努力抗爭了一回。
李君痕意外地回頭看她,她渾身上下一層灰,帶著淡淡的笑容,臉上有遮掩不去的疲憊,帶著一點點警惕,又帶著受傷的絕望。就像個迷失在外許久的孩子,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衣袖,若是往常遇到這樣可憐的模樣,他總會嘲諷地一笑,此時卻是意外的多看了她一眼。
這個小女孩真的是李姬蓮麼?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感覺卻千差萬別。若是三妹,這個時候一定是大哭大鬧,絕對不會如此明事理。而她這幅的模樣,反倒叫人心生了憐憫之心。
李君痕微垂的眼睫毛一顫,心中微有些動容。荀歡默默的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被陰風吹得手腳冰涼。這時,李君痕清寒的聲音突然響起,不帶半點情緒︰「哭夠了沒有?哭夠了就趕緊走!」
荀歡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不是在說笑,也不是自己出現幻听,忙胡亂地模著淚,抿了唇,不語。
公孫宇上前用衣袖替她擦了擦淚,牽起她的手溫和道︰「君痕大哥已經答應帶我們出去了,謝謝你。」
荀歡求李君痕時,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公孫宇沒想到她會替他一起求情,生死關頭,沒有拋棄他。這份恩情,公孫宇銘記在心。若有命出去,這個小姑娘,他定會用性命保護。
李君痕語氣和緩了不少,他從懷中掏出一副地圖鋪在地上。緊接著他的右手掌心里凝出一團瑩然光珠,照亮了四人周圍兩米的範圍。只听他輕道︰「三個人,有點麻煩,得從新選條更隱蔽的路線,走起來就有些麻煩。」
荀歡有些羨慕的看了看那團光珠,靜靜地等著他研究路線。
「走吧,跟緊我!」
李君痕按照地圖畫出一條線路,帶著三人在太平殿內繞來繞去,巧妙地避開守衛,偶爾與守衛相遇,他拋出幾張符紙,紅龍騰空而起,景玉章和公孫宇也加入戰斗,寡不敵眾,好在有李君痕的符紙,幾人有驚無險地穿過幾道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