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懷寧殿伺候了兩個月,宮里上下腦袋再不清的人,也清楚一件大事,那便是皇上拿古曉霖全然沒轍,除了古曉霖想離京這事兒絕無可能答允,其余的事兒全為她破了例。
拿膳食這事來說,懷寧殿規制是一頓膳食十六食盤,陛下原只讓御膳房分量減半,結果古曉霖只消一頓晚膳,陛下便退讓了。
當時在食廳外的禮安守了大半個時辰,才得陛下喚進食廳,讓他喚宮女進來收食盤。
禮安進了食廳見十六個大小食盤全空,一點渣也不剩,又見古曉霖放下手中食筷,臉色慘白,似是十分難受,他發覺氣氛怪異,也不敢即刻喚人進食廳。
轉眼,古曉霖隨手抓來一只擺設用的空花瓶,吐空胃里的食物,臉色更白了,禮安看著陛下臉色鐵青,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動也不敢動,更不敢吭聲。
「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她白著一張臉,不驚不懼的答,「陛下為難民女,民女只得受著。」
一眨眼,阢爾夏掀翻一桌十六個精瓷食盤。
禮安從未見過殿下如此盛怒,心想這位姑姑怕是要被降罪了,正愁要不要先跪下請罪,提醒姑姑該要向陛下討個饒,而非靜靜坐著。
哪知盛怒的阢爾夏掀桌後,不多時便息了怒,拉來圓椅坐到古曉霖面前,拿走花瓶往地上擱,然後握住她的手,軟言哄著,「半碗米飯、兩道青蔬寡人絕對不允,這樣吧,往後每到膳時,寡人過來陪霖兒用膳,三葷三素一湯一甜品,寡人與霖兒定能吃完,絕不剩食,可好?」
「民女就是半碗米飯、兩道青蔬食量,陛下旨意,民女只能言謝,大不了就如今晚,進了再吐,民女還受得住。」
那時,禮安真是捏了好大一把冷汗,沒人敢這樣跟陛下置氣,怪的是陛下竟絲毫不惱不氣。
他深刻記得那日陛下哄姑姑的樣兒,就是一個男人哄心愛女人的模樣,立時便記下了,什麼人都可得罪,絕不能得罪帝王拿真心哄著的女人。
禮安看得出來,阢爾夏是對古曉霖動了真正的心思。
那日之後,每至用膳時,陛下必定駕臨懷寧殿,陪古曉霖進膳。
另外還有樁震動皇宮的大事,便是宮里多了畝藥田。
東宮區懷寧殿後方原是御花園,植了阢爾夏極愛的松竹杏梅,往常他得空定要至御花園走上一走。
如今松竹杏梅全讓人鏟了去,御花園里的人工湖他也命人填平,讓古曉霖種藥。
听墨秋說,她還讓陛下找有學醫天分的童子進宮里來。陛下應會很苦惱吧,尋常未淨身的童子是斷不能入宮的。
這日午膳,阢爾夏照例陪古曉霖進膳,日頭炎熱,曬得食廳里熱氣騰騰。
幾個內侍與宮女安靜立在一旁,僅有午膳他們能在食廳里伺候,早晚膳禮安守食廳門外,余下宮人皆退至殿外候著,兩個月來,無一日例外。
「陛下,何時可為民女尋得合適藥童?」古曉霖從墨秋那兒得知,他為這事正煩著。
「霖兒,尋常未淨身的童子無法入宮,禮安有些許天分,你能否考慮?」阢爾夏並非隨口敷衍,古曉霖知曉禮安確實通曉幾分醫理,她也曾考慮過,然而禮安是淨了身的宮人,出不了宮。
「禮安出不了宮,恐怕民女盡授一身醫術,也絲毫無益天下百姓。」古曉霖淡淡道。
阢爾夏一時無語,兩個月相處,他明白了霖兒為何尋藥童,她良善心慈,想將一身醫術傳給更多適合當大夫的人,收個藥童教授是她唯一能行的路。
這段時日,他听著霖兒講解,認識了上百種藥,藥性、各類藥產出時節,她清清楚楚,甚至有許多新藥是連太醫院里的太醫都不認得的,藥性如何,他不知,但他相信霖兒不會有錯。
他見過她在烈日下細心照拂藥田里剛發的藥苗,那種認真撼動了他,也真心地想為她尋來一個,同霖兒一樣心慈良善的童子,教得當,日後確實能有益天下。
醫者治病救命也,病得治則命得以延續,民壽長則國力長,如今三、四十歲壽促之民仍佔天下大半,皆因病不得治。
目光長遠的阢爾夏何嘗不贊賞此事?然而尋常童子未淨身就入宮城,實是不可行,何況認藥習醫非一蹴可幾,沒熬七、八載出不得師,那時童子已然成年,更是宮規大忌。
「陛下何不允民女三日出宮一趟?陛下尋個藥童,讓他在宮城大街上安住,民女三日一回,出宮教他識藥、種藥、醫術,習醫這事需要時日,急不來,三日一趟,對有天分的童子來說也夠了。尋常日子里,若陛下恩準,也可安排太醫院的方太醫為藥童講講醫案。」
夏帝仔細思量了好半刻,一個念頭成形,他笑道︰「不如寡人在宮城大街上成立藥學院,尋二三十個有志從醫的童子,統一教授,豈不更好?寡人讓你三日一回出宮授課,你慢慢教,總會有幾個出挑的藥童,這要比你單單找一個來得好。」
聞言,古曉霖一下笑眯了眼,自入宮來,這是她第一回笑得開心。
她離了位,端正地謝了皇恩。「謝陛下恩典,民女感激不盡。」
「是寡人該謝謝霖兒,子民壽促,非一國之福,三、四十余歲才是智慧正要得果之年,壽歲卻不得延,一代代智慧難以積累深傳。子民壽長,才是一國之福,智慧得以積累,國力自然富強。」阢爾夏出手扶她,執緊她的手不願放。
古曉霖說不清心里的滋味,他是成了凡人的上聖者,仍有上聖者的遠見智慧,此時她有模糊感覺,或許入宮城,失了神能,才是至聖神能要她走的路。
她最後一世使命,或許能寫出光輝燦亮。
兩個月余,古曉霖獨佔夏帝恩寵,西宮區滿心不平與嫉妒已升到最高點,連素來在人前端莊有度的蕙儀妃也掩不住焦急,早在上個月前就往宮外給父親國輔大人遞了信,讓人去查古曉霖來歷。
十日前,國輔大人派出的探子傳回音訊,她平凡無奇的身家背景立即在宮中傳了個遍。
不說各宮妃子,哪怕是個服侍宮女,家世來頭也比古曉霖響亮,直白說,古曉霖就只是個默默無名的野丫頭。
嬪妃們听了打蕙儀妃處傳出的消息,妒火燒得更烈了。
昨日,古曉霖身邊服侍的白月給蕙儀妃的內侍田三遞信,說是夏帝決意立古曉霖為後,消息很快傳遍,西宮區鬧了一整日。
妃子佳人們哪里受得了?讓一個毫無家世功勛的野丫頭入主懷寧殿,後宮大權全落到她手里,那股氣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因此這天一早,所有嬪妃全進了蕙儀妃的宜芳殿。
兩個月余,夏帝不曾踏入西宮區一步,夜夜宿在懷寧殿,這已然破壞了後宮向來維持的平衡,眾人吵吵嚷嚷了個把時辰,坐在主位的蕙儀妃卻始終未發一語,端靜的喝著熱茶。
「蕙儀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啊。」德馨妃在夏帝未繼大統前,同淑惠妃一起被抬進府成了側妃,在夏帝身邊服侍的時間不比蕙儀妃短。
「是啊,蕙儀姐姐,你說個話,好讓妹妹們心里有個數。」淑惠妃也開了口。蕙儀妃掮攝長睫,明眸掃了圈內廳里的妃子們,氣氛沉默凝重,她輕輕擱下瓷杯,長長縴指來回滑著杯緣。
「妹妹們心里應有數,眼前陛下專寵誰是再明白不過的了。要姐姐我說,各位妹妹該是仔細替自個兒盤算,往日姐姐對妹妹們好生周全,哪個妹妹少得了陛下寵召?姐姐得陛下憐愛時,也不敢日日佔著陛下恩寵……那位鄉村來的妹妹到底不像咱們自小受教,難免不知輕重,這會兒姐姐也沒什麼法子讓陛下再像往昔那樣。
「說來不怕妹妹們笑話,各位妹妹也知道,陛下自有了她,這宜芳殿是再沒踏進來過,就連小皇子……唉,最可憐的是小皇子,他是陛下第一個皇兒,陛下卻只讓嬤嬤抱去見了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