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有人問起她的學生生涯，她肯定會給那個人一記白眼。
她的學生生涯，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慘不忍睹。
因為她認識了一個超級不對盤的死對頭，兩人從國中到高中都同班又恰好座位相鄰。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使他獸性大發，讓她無辜被他欺壓，替他跑腿，甚至幫他請假、抄筆記、當值日生、拿便當盒等等記不得的芝麻雜事。
結果呢？
全班同學甚至連導師都以為她跟他是好朋友！
別開玩笑了好嗎？她只是運氣差才會跟他同班，其實她跟他一點都不熟！
就像現在，听說他生病住院，導師「關愛」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要她下課後順道帶筆記去幫他復習。
「五0二號房。」萬如意確定後，就直接推門進入。
充滿藥水味的病房里，那個手上吊著點滴的男生一看見她，立刻擺出臭到不行的表情。
「你來做什麼？」賈沁歆冷冷的開口。
「導師怕你跟不上進度，要我拿筆記給你。」不打算跟他一般見識，萬如意從書包里掏出厚厚筆記本。
他不屑一顧的喝斥︰「拿回去！我不需要！」
「我放在這里，你想看再看。」她才不管他的脾氣，徑自將筆記本放在他身旁的櫃子上。
「我說過不需要！你听不懂是不是？誰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要笑就盡避笑！」他任性的掃落筆記本，語氣里有著尖銳的敵意。
萬如意這下也火大了，「說夠了沒？你是有被害妄想癥啊？」
「我不用你同情，也不需要你這樣可憐我！」他兩手緊抓著自己臂膀，眼里盡是防備。
「我為什麼要同情你？」他變得好奇怪！平常他雖然喜歡欺壓她，但只是用開玩笑的戲謔口吻，不像現在的他，簡直像極了受傷的動物朝她咆哮……他到底怎麼了？
「少裝蒜了！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賈沁歆突然抓狂，用受傷的手使勁搥著床。
萬如意連忙沖過去阻止他，驚惶失措嚷道︰「喂！你冷靜點！你的手又流血了！」可惡，鮮血染紅他手上紗布，這人到底想怎樣？
「這麼一點血，死不了人的。」賈沁歆根本不當一回事。
「我去叫醫生。」
「不要！」不用她多管閑事。
「賈沁歆，你要這樣半死不活到什麼時候？我去找醫生！」不能再任由他胡鬧下去了！萬如意轉身往門口方向而去。
「可惡……」賈沁歆從她身後抱緊了欲離去的她。
「你做什麼？快放開我！」萬如意嚇死了，他這是干嘛？誰準他隨便抱人的？
賈沁歆把頭抵在她肩上，聲音沙啞的質疑道︰「你到底來做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你呢？居然讓你看到我這麼淒慘的模樣……你說，我該怎麼封住你的嘴巴？」說著說著，他又不自覺輕笑起來。
「賈沁歆，算我拜托你好嗎？你可不可以先包扎傷口，我的衣服都是你的血……」萬如意已不知該如何說服瘋狂的他了。
「不要，我好困，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睡覺了。」他突然抱著她倒回病床上。「求求你，陪我一下……」
「可是我還得回家。」這人怎麼這麼任性？她正想扳開他的手時，突然听見那有如求救的哀鳴——
「拜托，誰都好……誰來救救我……」他臉上滑落淚水。
從沒見過他的眼淚，這還是第一次。
無聲無息，卻讓人不忍卒睹。
不知道為什麼，萬如意愣愣的忘了掙扎，看著他始終緊皺的眉頭，陷入一陣長長的沉思……
最後賈沁歆抱著萬如意沉沉睡去，拉都拉不開。
前來巡房的醫生看到，也不禁意外的詢問他們倆的關系。
然後，醫師問她是否有空，想和她談談關于賈沁歆的病情。
兩人走到病房外，萬如意猶疑不定的開口︰「醫生，他到底怎麼了？」
「你可以答應我保密嗎？這是病人的隱私。」
她猛點頭，「嗯，我保證。」
「他身上的傷，是他母親受不了丈夫外遇，大受打擊之下造成的。他母親想不開要報復丈夫，憤而在他面前自殺，甚至瘋狂的砍傷他，被他父親及時發現，緊急送到醫院，可惜他母親當場死亡。」
好慘！萬如意瞪大眼楮。怎會發生這種事？難怪他會那副瘋狂的模樣！想起與他的爭辯，她有些歉疚。
「其實他身上的傷並不重，但他忘不了母親自殺身亡的情景，導致頭痛失眠，這是『創傷後壓力癥候群』，除了吃藥外，還要做心理治療才能恢復正常生活。」
「什麼是創傷後壓力癥候群？」萬如意听得一頭霧水。
「人在遭遇重大天災或人禍後，通常會產生驚嚇、難以置信、憤怒、緊張、擔心、心神不寧或有罪惡感等情緒反應，即使災禍已經遠去，還是會不斷回想當時可怕的情景。這些情緒反應是正常的，大多數的人都會有上述的感覺。可是有時候這些感覺太過強烈，並沒有隨著時間逝去而消失，以至于無法恢復正常生活，而這種過度強烈的情緒反應，就稱為創傷後壓力癥候群。
「創傷後壓力癥候群的病人有些征狀，像是容易感到不安，對一般事物反應過度，或非常擔心、生氣，一直回憶災禍現場的畫面無法停止，導致經常作惡夢或失眠，有的人甚至拒絕就醫治療或接受檢查。」
萬如意皺緊眉頭，「那該怎麼治療才好？」
「短期快速的癥狀療法，包含了助眠藥物與抗焦慮藥物，長期治本的藥物則是以抗憂郁劑為主。」
「可以治得好嗎？」要吃藥的病呀，听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重點，他很排斥醫護人員，也不願接受治療，連他父親也勸不了，所以我想藉助同儕的力量，應該多少對他有幫助的。」
「我可以嗎？」萬如意不太有信心。醫生一定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是死對頭。
「只要你願意，多和他說說話，分散他低落的情緒，這樣至少能預防災禍的再度發生，也能把傷害程度減到最低。有空多陪他聊聊吧，拜托你了！」
「你干嘛又來？」賈沁歆看著臉上堆滿笑意的她，口氣已不像先前那般惡劣。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她居然不在意他的壞脾氣，屢次試驗他的耐性，他終究是讓步了。
「我是你的小老師，來幫你上課的。」萬如意捧著課本和評量坐到床側。
「不需要。」他別過臉，表明沒那個心情。
「那天某人抱著我哭到睡著了，簡直把我當抱枕一樣，害我隔天醒來全身酸痛呢！」萬如意用怨懟口吻數落起某人。
「你……閉嘴！」賈沁歆惱羞成怒。
她不以為意，徑自道︰「很好，某人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賈沁歆偏頭看著她，一臉認真道︰「喂，我警告你，不要太靠近我，我現在有病，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為什麼她不怕他？為什麼還要靠近這樣的他？難道她都不怕嗎？
「你不會的，很快你就會恢復健康了。」萬如意回以一記樂觀的笑容，幫他打氣。
愣了下，他遲疑的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有信心？」
「因為我還挺懷念那個喜歡欺負我的壞同學呀！跋快好起來吧，班上同學都很想念你。」
「說的也是，在醫院實在很無聊……」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是嗎？那不如來算一下數學吧。」萬如意翻開數學課本。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賈沁歆說著，眼淚居然又不听使喚的掉下來。
老天，他竟如此善感嗎？抑或是他寂寞了太久？
「不要隨便流眼淚，很傷身體的。」萬如意拿手帕替他拭淚。
他握住她拭淚的小手。「我可以喚你如意嗎？」語氣里有著寂寥。
「可以。」她重重點頭。
「如意，偷偷跟你說，我好怕一個人獨處，一個人真的好寂寞……」他別開臉，看向窗戶的眸子有著不安的壓抑。
「不要怕，不是還有我嗎？」
回答她的是一記深深擁抱，還有肩上那濕濕熱熱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頭也跟著熱熱的，讓人有點想哭。
就是因為那個契機，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仇視、針鋒相對，甚至培養出比朋友還要好的默契。會聊天、談心、分享彼此的情緒，漸漸的賈沁歆愈來愈常笑，也愈來愈美麗得讓人無法忽視。
半年後，主治醫生笑容可掬的說︰「恭喜你，已經痊愈了。」
「謝謝你，林醫生。」賈沁歆朝他握手致謝。
「你要好好感謝你的女朋友喔！」林醫生笑謔道。
萬如意瞪大眼楮，「才不——」
賈沁歆先她一步，「林醫生，你說錯了，如意是我最好的朋友。」右臂緊緊摟住她嬌小的身軀。
「是嗎？」林醫生只是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只是朋友而已……他果然只這樣認為，要不然她還想期待些什麼呢？萬如意有些落寞。
靜默不語，如往常般他們走進公園，他仍是牽著她的手，在阿勃勒樹下停住腳步。
在她反應不及之際，賈沁歆突然朝她俯，不由分說的封住她的唇，霸道奪去了她的呼吸。
「如意，這是我對你的謝禮。」他笑得好耀眼燦爛。
「你不要隨便親人！這可是我的初吻啊……」萬如意快嚇呆了，雙手死命擦拭嘴唇，只想抹去那被烙上的熱度。
心髒快要爆炸了！
賈沁歆笑得格外邪氣，「我是奪去如意第一次的男人？」語氣有著無比得意與自滿。
「你不要這麼隨便好不好？」萬如意有些惱火了，把他的手甩開。
誰知賈沁歆又強行抓回她的手，好認真道︰「我不打算升學了，真的很對不起。」
「笨蛋！吧嘛跟我道歉？」她還震懾于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不明白他的歉意所為何來。
「因為你那麼認真幫我復習功課，我覺得很對不起你的用心。」他笑得有些歉疚。
「沒關系。畢業後我們應該很難見到面了，你一定要好好加油喔！」說不出心中那股失落為何，但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不是嗎？
「誰說不能見面？」賈沁歆不悅道。
「什麼？」萬如意呆呆的。
賈沁歆不由分說緊抱住她，「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說好當我一輩子的好朋友，還要對我很好很好的，你不可以食言。」
天呀！誰來教教她如何掙月兌這副懷抱？
最終，萬如意仍是無法抵抗，被他緊緊擁入懷里，心跳失序，跟著無法自拔。
她被那句話綁了整整十年。
即使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甚至出了社會之後，賈沁歆依然會找各式各樣借口跟她見面。
看著街上那顯眼的廣告廣告牌，美麗的他是那樣魅惑的笑著，她痴痴傻傻看到出神，然後那種討厭的感覺又攫住心頭，讓她根本無法呼吸。
對她而言，他已經是個遙不可及的明星，真的太遙遠了。
才這樣悲哀的想，手機突然響起，看著屏幕上熟悉的號碼，那個男人已經call她一整晚了。
等到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已倒在KTV的包廂里爛醉如泥。她不意外見到這樣的結果。
「月季就麻煩你了。」看到她出現的人苦笑道。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早已習慣漠然對待。
和他的隨行男性友人七手八腳將他扶上出租車，她熟稔的念出他家地址，等到了目的地，她又拜托司機幫忙扶著不省人事的他上樓。
一切仿佛理所當然，那個男人把她使喚得很是徹底。
她將他的鞋襪褪下，順手收拾床上堆積如山的衣服，放進洗衣籃里，準備待會丟進洗衣機。
「如意，我告訴你，今晚的秀很成功喔……為什麼……你都不來看……」床上的男人突然掙扎起身，醉眼蒙地將她抱個滿懷。
「你醉了。」萬如意掙扎著要擺月兌他的手，卻發現喝醉的他力氣驚人。
算了，她索性放棄掙扎了，任由他抱著她絮絮叨叨。
「我才沒醉！一群人拼命灌我酒……哼！還要去喝下一攤……我才不要……我只想快點見到如意……以後早一點來接我……好不好？」男人開始無理取鬧起來。
「別這樣。」萬如意嘆了口氣，對于這樣的他無可奈何，耍賴任性的模樣，總讓她無法招架。
「如意，你對我好冷漠……為什麼你再也不對我笑了……也不對我好一點……」男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起來。
「憑什麼？」就他這副神智不清的爛醉模樣，憑什麼要她給他好臉色看？
「如意……你喜歡我好不好？不要看其他的男人……」男人的態度愈來愈霸道，根本听不進她的話。
「你真的醉了。」最近不知怎地，不僅他喝酒的次數愈來愈頻繁，連這些曖昧的話也愈來愈常听到。
他又想刺探什麼嗎？
說真的，這十年來他變了好多，變得愈來愈霸道，也讓她覺得愈來愈難以捉模。
「如意，你說……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男人壓根沒發現她情緒低落，依然故我地向她撒嬌。
萬如意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也不知該如何保護好那顆疲憊的心，他每每不停的索討，都讓她好想逃。
最後，她只是用力推開他，匆忙往浴室方向奔去。
她打開水龍頭，仰著頭，不想讓眼淚奪眶而出，但還是沒有辦法，只有靠嘩啦啦的水聲掩蓋她的啜泣聲。
如意……你喜歡我好不好？
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為什麼要這樣問我？你明明就說過的……只可以是朋友的，不是嗎？」她拼命用清水潑自己臉，淚和水早已分不清。
她真的很累了。
不能踰矩，害怕他心里的傷會再度復發，于是只能這樣默默看著他……可是，她快要到達極限了！
她好怨，早在陷進去的同時，就察覺到萬劫不復的命運。
為什麼要遇見他？然後又失落得那般徹底……
「如意，乖乖……不哭……不哭喔……」不知何時，賈沁歆自她身後緊緊擁住她，低沉的嗓音在她耳旁輕語。
「放開我！不要每次都讓我看見你爛醉的模樣！不要想到什麼就打電話給我！不要每次都來打擾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已經被你弄得亂七八糟了！」萬如意緊抓著洗手台，低著頭，怎麼樣都無法釋懷。
她討厭這樣深受他影響的自己，卻心酸的發現，不知在何時，她已失去了自己那顆心。
「如意……」賈沁歆不肯放開手，將她抱得更緊。
「拜托你，我只想過平平靜靜的日子。」求他好心點，別再來擾亂她的心。
「如果我過得好好的，你絕對不會理我，因為你是那麼的善良，絕不會丟著我不管，所以我寧可醉死，也不要你不理我……你忘了？你是我痛苦的救贖……」賈沁歆的話自我得讓人又氣又恨。
「為什麼你這麼無賴？」他故意要她難過，怎麼有如此惡劣的人？
「如意，你喜歡我好不好？」賈沁歆迷蒙雙眼閃過一抹痛苦。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喜歡上你。」沒發現他的異樣，萬如意只是大聲駁斥這個可能性。
可是，她卻還是愛上了，愛上了這個害怕愛情的男人。
「那麼，我只能一頭熱是吧……」失望的苦笑爬上美麗的嘴角，男人難掩心中沉重的失落感。
如意，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你說什麼？」他語氣好輕，輕到她听不真切。
「如意、如意、我的如意……」倏地，怒氣染上他美麗的眼瞳，大手狠狠掐緊這個令他生氣的女人。
賈沁歆低頭封住她抗議的唇，心碎的發現她的唇嘗起來的味道竟是該死的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