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緊繃,內心壓抑緊張的人,總難犯困,相反,屋里的那兩個狗男女,就大不一樣了。
約莫又過了兩個多時辰,天色將明,外邊最是昏暗,人最容易犯困的時候,翠兒這賤婢先是犯了困,停下了往泥盆里探的動作,站起身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紙錢不多了,我去後廂里抱一點兒來,順帶著把小姐的賬本兒也取著,瞧一瞧賬上,有多少鋪子,是近期該回錢的。」
「去罷。」
哱承恩的聲音里,也帶著明顯的倦意,像是剛剛翠兒沒說話之前,他就已經在打瞌睡了,只是被翠兒這麼一喚,才又有了點兒精神,「順便做點兒宵夜來,我餓了。」
肚子餓得,肯定不止哱承恩一個,柳輕心這肚子里還有一個小吃貨的人,早就潛心貼後背了,只不過,為了活命,她忍得住也得忍,忍不住,也得忍罷了。
這會兒,听哱承恩說了這麼一句,讓翠兒去幫他準備宵夜的話,柳輕心頓時便覺得,更餓了。
「兒子,咱忍一忍,一會兒,咱們把這兩個狗男女收拾了,吃下邊兒擺著的貢品去。」
模了模自己的肚子,柳輕心只張嘴不出聲兒的跟她肚子里的小家伙兒說了這麼一句,說話的同時,手里已經攥緊了作為陪葬品,放在她棺材里的曼陀羅花,只等著翠兒離開,哱承恩走神兒的時候,就把它丟進燃著的火盆里去,把兩個狗男女一前一後的迷暈,自己好繼續後面的打算!
咯吱一一
門發出了一聲輕響之後,便有極輕的女子腳步,漸行漸遠。
又過了不久,哱承恩也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是時候了。
不成功,便成仁!
柳輕心咽了口唾沫,竭力讓自己的心情平穩下來,然後,小心翼翼的起身,把已經掰成了一小截一小截的曼陀羅花,丟進了燒紙的泥盆里面。
陪葬用的曼陀羅花是曬干的,落在紙灰里,壓根兒就看不出來,再加上火盆里在燃的紙已經沒了,時有時無的火星子,一時半會兒也點不著干花,散不出味兒……隱蔽起來,就更是容易!
把曼陀羅花丟進泥盆,又躺回棺材里面,等了約莫有一炷香的工夫。
柳輕心才听到門外,傳來了翠兒的腳步聲。
這一次,跟之前不同,明顯的,是拿了比較多的東西,而且,這些東西里面,還有什麼是怕灑的,需要格外仔細腳底下。
「將軍該是等急了罷?翠兒親自下廚,給將軍做的雲吞面,將軍嘗嘗……」
面對明顯是在迷迷糊糊的睡著的哱承恩,翠兒「指鹿為馬」的本事,發揮的那叫一個淋灕盡致,「翠兒把小姐的賬本也拿來了,一會兒就察看一番,看夠不夠收錢回來,幫寧夏那邊,度過這次的難關!」
哱承恩睡夢中遭人吵醒,本是心情極不好的,但听翠兒說,一會兒就要看賬,想法子湊錢出來,幫他家族度過難關,便是有火,這一下子,也被噎得發不出來了。
有求于人。
沒辦法,誰讓他有求于人來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句話,是柳輕心以前教他的,可惜現在……卻是話猶在耳,佳人已逝了!
他是打心眼里喜歡柳輕心的,但是,現如今,她已經死了,為了寧夏,為了他的家族,他只能忍痛放下,向翠兒這個丫鬟低頭,用一個側室的身份,換他需要的錢財,代百姓繳納增加的賦稅。
以前,柳輕心還健在的時候,這種事情,壓根都不需要他來提,她就能幫他打算周全的,哪用得著跟現在般得,低三下四,丟人現眼?
輕心,我想你了,你活過來,好不好?
我願意用我十年的壽命,換你五年的安好,如果彼時我還沒有死,我還換。
哱承恩在心里默默的念叨了這麼一句,臉上卻未變半點兒顏色的沖著翠兒點了點頭,算是應了她說的,就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雲吞面,埋頭猛吃起來,「紙燒沒了,再添一些進去,他們孤兒寡母的,在那邊,難免遭人刁難,多燒些,也好付買路錢!」
「將軍說的是,翠兒這就給小姐和小少爺多燒些。」
翠兒想要的,是哱承恩妾室的身份,將來,還打算覬覦他正妻的位置,自然要表現的對他言听計從,溫順乖巧一些,來讓他對自己產生好感,「小姐那麼心善的一個人,什麼事兒都為將軍著想的……這老天爺,可真是不公平,怎就讓她,這麼早就走了,連個孩子都沒能留下……」
翠兒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又從衣袖里拿出了帕子,裝模作樣的擦起了眼淚來,當然,她沒有忘了哱承恩的吩咐,伸手從一旁拖了一大包紙錢到身邊兒,從里面抓出一大把,就塞進了泥盆里面。
明面兒上的順從,不等于心里的老實,翠兒一邊佯裝難過,一邊在心里就罵起了柳輕心來,怎麼難听怎麼罵,怎麼惡心怎麼罵,怎麼……反正就是,柳輕心壓根兒就連她一根小腳趾頭都比不上的女人,要不是命好,哪有這幸運,能跟哱承恩兩人配成雙,能當他的正房正妻。
原本正在吃面的哱承恩,在听了翠兒說的這一句話之後,手稍稍頓了一下,然後,便做沒事人般的,繼續埋頭狠吃了起來,就好像,翠兒說得那話,跟他,沒有半點兒關系一般。
沒有人發現,埋頭吃面的哱承恩,在背過身去的那一瞬間,眼里滴下了淚珠子來。
那淚珠子摻進了面里,苦得讓他覺得,難以下咽。
為了寧夏。
為了哱家部落里的所有百姓。
輕心,今日我哱承恩忍辱負重,不敢與你共死,來日,寧夏月兌困,我便卸了這一身袍澤,至你墳邊,與你相守,傾盡一生,還我今日對你的虧欠。
哱承恩在心里,默默的這樣許諾,但躺在棺材里的柳輕心,卻听不見。
泥盆里的火又燒了起來,被柳輕心掰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干曼陀羅花,也開始被點燃,煙氣隨著燒紙的味道彌散,半點兒都沒被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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