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姜如松睡眼惺忪,一臉呆傻有趣兒樣子的跟自己問,是不是做夢都見著了自己,隆慶皇帝剛剛才被翎煽動起來的一丁點兒怒火,便頓時就又被撲滅了個徹底。
隆慶皇帝不信,一個像姜如松這樣,完全就還是個孩子心性的人,會做出與人合謀,意圖傷他性命的惡舉,還有翎均,這個前幾天才帶了南邊鹽務的消息回來,得了他暗中封賞的兒子,也……
兩人又略等了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了侍衛的通稟,緊接著,太監總管便端了裝盛「神藥」的木質托盤,從御書房的邊側小門,急步走了進來,恭敬的朝著隆慶皇帝行了拜禮,就安靜的立在他的身側,「陛下,三皇子殿下已經到了,瞧樣子,是有些焦慮。」
這太監總管,原本是隆慶皇帝的母妃杜康妃一手教訓出來的人,因做事張弛有度,又懂得謹言慎行,而被隆慶皇帝要來了身邊兒伺候。
後來,隆慶皇帝被封裕王,這太監總管便隨他去了封地,在家里擔起了管家的職責,直到後來,嘉靖皇帝駕崩,隆慶皇帝回朝即位,才又把他帶回來了皇宮,太監總管一職。
多年相伴,忠心不離,使隆慶皇帝這不易信人的,也對他頗多依仗,所以,這時听了他說,翎均在外面,顯得有些緊張惶恐,心下里,本能的就緊繃了起來,對翊釴所言,更多了幾分偏信來。
听太監總管這般說話,翊釴心里也是本能一喜,抬頭看他一眼,想跟他表示,自己記了他這人情,卻不料。這太監總管竟只低頭順目的盯著自己的靴子尖兒,全沒發現他存在一般。
被一個下人無視的屈辱感,一下子就讓翊釴這反復無常的人懊惱起來,之前的感激頃刻間蕩然無存不說,還多生了許多怨恨出來,滿心里想的。都是要等自己得勢以後,怎麼讓他這個閹人不得好死的事兒了。
「讓他進來!」
多疑是一回事,不分青紅皂白的治罪于人,卻是隆慶皇帝絕不會做出來的蠢事,「聯倒要听听,他對這事兒是怎麼個辯白法兒!」
太監總管答應了一聲兒,微微抬頭,面不改色的沖著門外,用那種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傳喚了一句,「陛下宣三皇子殿下晉見一一」
早就等在了門外的翎鈞,在听了太監總管的這一聲傳喚之後,唇角頓時便微揚起了一抹淺笑來,只是,這淺笑極快,剎那間就又消失于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完全與之前時候無異的焦慮和愁容。
進到了御書房的門里,翎均先是扭頭。瞧了一眼跪在他旁邊的翊釴和姜如松,像是頗有些意外的擰了下眉,才依舊如常的跪地,給隆慶皇帝行了個中規中矩的大禮,「兒臣翎鈞,拜見父皇。父皇萬歲,萬萬歲。」
「有你這麼個總盼著我死的好兒子,我活個長命百歲,怕都是奢望了!萬歲?那還不得讓你著急死了!」
隆慶皇帝的這話,說得可謂藝術。凡人作惡,九成九心虛,若翎均當真心里有想謀害他的想法兒,一準兒就得被他給詐出慌亂來。
可惜,這事兒本就是由翎均一手謀劃,要用來坑翊釴,讓他更失隆慶皇帝心意的,哪可能讓隆慶皇帝,把他自己給套進去!
「兒臣盼父皇早死?」
早有準備的翎均聞言,先是佯裝一愣,繼而,便滿面怒容的扭頭,直瞪上了跪在他旁邊的翎,咬牙切齒的反問了隆慶皇帝一句,「兒臣一不為嫡,二不為長,母家又無根基兵權,兒臣不孝,敢問父皇一句,父皇駕崩,于兒臣這全無憑仗的人,有何好處!」
翎鈞的話,說很是有理,連隆慶皇帝這極難信人的,也是本能的輕點了下頭,的確,如果他這時就死了,即位的人,一準兒是翊釴這個嫡長子,翎鈞……聯想自己之前听聞的,翊釴想在翎鈞去查辦江南鹽務的時候害他性命未成,翎鈞受傷藏匿山林,得了上山采藥的大夫援手,才幸免于難……
隆慶皇帝的臉色,又稍稍沉了一下,雙眼微眯,就露出了讓翊釴不安的怒意來,意圖謀害翎鈞的那事兒,沒有確鑿證據,但今天的這事兒,可就不是了!
「兒臣所言,句句屬實,父皇,父皇一定要相信兒臣,兒臣……兒臣的消息,是自己手下,親耳從翎鈞嘴里听聞的!兒臣可以讓那手下,前來作證!」
眼見著隆慶皇帝的臉色越來越差,看向自己的目光,也越來越冷,被逼急了的翊釴終于承受不住壓力,一咬牙,把自己的消息來源,跟隆慶皇帝說了出來,「父皇一定不要相信他的狡辯之詞,兒臣剛才也跟父皇說過了的,他,他勾結姜如松,進獻給父皇的那顆藥丸,是要控制父皇心智,讓父皇變成听命于他的傀儡,並不是,並不是要用來直接害死父皇的!跟他的身份低賤,壓根兒就沒有半點兒影響!」
翊釴的話,讓隆慶皇帝又擰了擰眉,這幾天听翎鈞他娘吹枕邊風听來的,翎鈞回京不足十天,府中就遭了三波刺客的這事兒,一下子就明晰的躍然眼前了來,「你說,是你的手下,親耳從翎鈞嘴里听聞的,是什麼時候?」
「今天!就在剛才!兒臣一听說了這事兒,就立刻來告訴父皇了!父皇明鑒!」
翊釴不知翎鈞他娘早就給隆慶皇帝吹了枕邊風,只因沒有確鑿證據是他對翎鈞手足相殘,才未做計較,這會兒,听隆慶皇帝跟他問詢這話,自然,也就未作他想,「兒臣對父皇的忠心,蒼天可表!求父皇……」
「今天?」
翊釴的話,像是讓翎鈞微微一滯,繼而,便驀地瞪大了眼楮,像是以為訝異過度,而本能失言了般的念叨了一句,「今天……從我哪里逃走的那個刺客,果真是……你的人?」
見翎鈞因為訝異,而露出了「馬腳」,翊釴怎可能不趁機將他逼上絕路?
「沒錯兒!那就是我遣去的人!要不是我遣了那人去刺殺你,又怎麼可能發現,你這個亂臣賊子的不良居心!」
手足相殘,至多,也就是被隆慶皇帝教訓一頓,挨些懲罰,但若能因此而救下隆慶皇帝性命……那去去懲罰,又算得了什麼!
當然,翊釴這麼想,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麼的孝順隆慶皇帝,而是他知道,除了經過特殊訓練的死士之外,對任何人而言,自己的性命安危,都比旁人的要緊,只要他能救了隆慶皇帝,遣人去刺殺翎鈞的事兒,就不能算是事兒,隆慶皇帝,也會因為他的「功勞」,而對這事既往不咎!
但很遺憾的是,翊釴錯了。
在這個翎鈞信手拈來的「局」里,他就是個從一開始,就被設計了進去的棋子,怎麼掙扎,也月兌不了被斷送的命數。
「你果然是……果然是……你這個逆子!」
听翊釴親口承認,是他遣了人去行刺翎鈞的,隆慶皇帝頓時便氣得滿臉通紅了起來,抄起書案上的鎮紙,就朝著他摔了過去,「手足相殘,還說得這般不羞不恥,你娘那麼溫柔賢淑的一個人,怎就,怎就生了你這麼個混蛋玩意兒!」
「他翎鈞謀害父皇,都能這樣辣氣壯,在這里跟兒臣對峙,兒臣為國除禍,為父皇分憂,有什麼可覺得羞恥的!」
翊釴信心滿滿的覺得,自己是有依有據,有翎鈞的「小辮子」在手,半點兒都不需要顧忌「手足相殘」這種微不足道的小過錯的,自然,這會兒跟隆慶皇帝說話起來,也就信心滿滿,底氣十足,對他擲向自己的東西,更是躲都不躲,任由自己的額頭被打破,依舊腰身挺直,半寸不退,「兒臣早知道他是個圖謀不軌,想要以他都人所生的卑賤身份,攪亂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數次跟父皇覲見,父皇也不肯信,還一次比一次的重用他,兒臣這般作為,也是無奈之舉,父皇若要責罰,那就只管罰罷!」
都人,就是宮女,翊釴搬了翎鈞母親的出身出來,無異于往本就對他滿心怨懟的翎鈞心口里,又撒了一把恨意。
說不句好听的,以前,翎鈞還只是想把他給擠兌下去,讓隆慶皇帝不喜歡他,疏遠他,這會兒……卻是就只因他的這一句話,而跟他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敵!
翎鈞雖是生于皇家,卻因他母親身份的關系,而沒少遭人欺辱刁難,為此,年幼時的他,也曾跟他母親置氣過幾回,他母親怯弱,不敢跟他爭執,便只躲避角落傷心落淚,他出門在外時,也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後來,他長大了,懂事了,才是慢慢懂了他娘親的不易,雖還是對自己的這身份厭恨的不行,但對他娘的態度,卻是好了不少,在人前里不敢有所表示,沒人的時候,也會常常給她捎帶些吃用和財物,跟她說話的時候,更是比以前,要多了十倍不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