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土鱉四錢.膽南星五錢.血竭五錢.沒藥八錢.馬錢子(微炒)九個.龍骨(澀舌者真)三錢.南紅花五錢.川羌活三錢.螃蟹骨三錢.當歸三錢.淨乳香一兩.口防風五錢.白芷五錢.升麻五錢.菖蒲三錢.川芎四錢.
此方乃上好傷藥,但若加入官桂、生姜各一兩,用酒調和,則有燥散之害,用者雖能痊愈,然疼痛不止。
管沅看著手中的方子會心一笑︰這個人,是想讓她拿這樣的方子去報復管洛嗎?
燥散之害,疼痛不止,的確是很好的教訓。
不過,她覺得不甚妥當。
如今二太夫人只怕就盯著管洛,管洛有何三長兩短,二太夫人最開心不過——這樣就能抓住機會嫁禍到她頭上。
因此,即便此方有藥效、能痊愈,她也不敢用在管洛身上。萬一再牽累了掌中饋的母親怎麼辦?
但她還是感激這個神秘人提供的藥方,于是回到桌案邊,拿起一張雪宣,提筆寫道︰
不勝感激,雖有此方,為避嫌疑,不用為佳。
便把雪宣放在窗外。
她此舉也有心引神秘人暴露,就看神秘人會不會上鉤。
管沅趴在窗前,透過窗縫一瞬不眨眼地盯著。
可久等不來,便在管沅快以為自己計策失敗的時候,一陣清風拂過,雪宣不知去向。
管沅目瞪口呆︰身法如此之好,怪不得她之前怎麼都發現不了這個神秘人!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呢?目下看來,神秘人是在幫自己,但根本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她愈發疑惑起來。
字跡,身手,見識,能力。
不容小覷!
此時,少年拿著雪宣坐在屋脊之上,清朗的月光下,清麗姿媚的台閣體,令他不自覺勾起唇角,淡去了眸中那一層時常籠罩的冰霜。
他怎會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引蛇出洞?
只可惜他不是蛇,沒有被她抓現形。
少年的指尖在墨跡上輕輕拂過,眸中笑意變得復雜起來。
那年廬陵,他也是這般寫了一張極其復雜的藥方,想治愈水患中得了疫病的災民。彼時尚年輕氣盛,自以為能救萬民于水火。她卻一盆冷水潑下來——
「且不言他們都是尋常百姓,拿不出錢買這些藥材;即便買得起,如今道路不通物資匱乏,上哪去找齊全這方子上的藥?」
他一陣語塞。
從前只知閉門習武,埋頭看醫書,卻不料臨陣時刻,自己竟像繡花枕頭一般,中看不中用……他見她拿起筆︰「你只說簡單易尋的幾味藥,暫且給患疫病的災民們應急罷。其余的。只能盡快疏通道路,調運藥材糧食方可解決。」
他眼見她如蘭似玉的縴手下,開出清雅姿麗如摩羅花一般的台閣體,才相形見絀地驚覺,自己方才那張藥方的字跡,簡直比鬼還難看。
少年從回憶中抬頭,仰望晴朗的夜空,擰了擰右腕的腕口。
如今,他的字早已月兌離鬼畫符,而她的筆跡仍舊絢美如花,甚至更勝當初。
但江南的水患,早已沒有他與她的身影。
或許,也算是好事罷,那樣鬼一般難看的字,他一個人記得就夠了。
少年自開解般地自嘲搖頭。
管洛這回苦肉計失敗,不僅沒嫁禍成功,還折了自己——不在床上躺十天半個月,只怕下不來了。
而令管沅沒想到的是,管洛這般「臥病」在床,居然還引來了探病之人。
焦婉妍走到垂花門的青石台階前︰「洛姐姐身子也太虛弱了,該好好補一補。不過最近時氣的確越發燥熱,我也快受不住了!」她輕搖手中團扇,神色明澈誠懇。
管沅一邊領路一邊禮貌微笑︰「這時節秋老虎正厲害呢。」卻並未再多說什麼。
正三品禮部右侍郎焦孟,前世是劉瑜手下第一文官。如今新皇登基不久,劉瑜還沒完全掌控內宮,焦孟也沒有明確站隊。
不過,管沅十分確定,最多明年,焦孟就要站在閹黨背後,和清正文臣徹底劃清界限了。何況,據書齋的消息,近來焦孟和劉瑜宮外的兄長走得很近呢!
故而對于焦孟的孫女焦婉妍,她沒有多少交好的意思,不失禮數也就罷了。
「可惜了,昨天盛陵妹妹在府里做荷花燈玩,我本想拉著洛姐姐一同去,可惜她病了,」焦婉妍輕蹙黛眉,語氣惋惜,半晌突然反應過來,「咦,對了,杜姐姐也去了,她沒邀你一同去嗎?」。
管沅裙擺上的噤步一絲不亂,她的余光掃去,只見焦婉妍良善的雙眸里滿是無害的疑問。
這句話,無論說者出發點是什麼,只要听者是糊涂人,都會挑撥了她和杜思的關系。
然而她不是糊涂人。
杜思是誰?杜思肯出席你的宴飲聚會,是給你面子;杜思不叫你一同前往,是杜思的架子。
焦婉妍究竟是想得太簡單,沒看出這一層道理;還是想得太復雜,故意要挑撥她和杜思的關系?
「杜姐姐做事,自有自己的考量。前頭她生辰就吩咐了不要鋪張擺宴,我送了份薄禮作為表示,她也都回了書箋。」管沅語氣淡淡。
這番話看似什麼都沒說,實則大有深意︰杜思給她回書箋,就說明兩人關系正好著呢!杜思自己都不擺筵席,又怎會拉著旁人一起去湊熱鬧?
而事實上,管沅也無心同杜思和盛陵走太近。一個是日後把持宮廷朝政,惑亂江山的貴妃;另一個是被家族牽累的盛家女兒。和誰走太近都不是好結果。
因此杜思不叫她去,她倒樂得輕松。
「原來是這樣呀!」焦婉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神色依舊單純可人。
管沅已走到桐青苑門口︰「焦妹妹請。」
焦婉妍和管洛說了兩刻鐘的話,又留下了些吃食補藥,才由管沅送出了門。
看著焦婉妍離去的背影,管沅微微遲疑︰焦婉妍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不聰明?
按理說,她沒必要這般關注管洛。上次永國公府的宴飲,她是清楚管洛病了的,卻也沒來探望。怎麼今日,就巴巴地跑來了?
莫非她听聞了什麼風聲?
管沅想到自己幾乎已經忘卻的仁和大公主府。
如果焦婉妍听到了這風聲,那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但這消息應該很是隱秘,便連府里的人也諱莫如深,她應該不會知道吧?
八月秋高,一年一度的秋獵即將在西山拉開序幕。
管洌所在的羽林左衛負責秋獵戍衛,明日就要隨聖駕離開。
故而此刻清水堂內,世子夫人楊氏和管沅一行幫他清點物品,一行叮囑。
「從前你是比試箭法的,如今你是保衛聖駕的,可千萬分清楚,莫要手癢耽擱差事。」楊氏語重心長地囑咐。
管沅掩唇而笑︰「娘親,哥不會連這都分不清楚。守好本分就成,不該管的不要管。」
管洌撫掌而贊︰「還是妹妹說的靠譜!」
「你是有了妹妹忘了娘呀!」楊氏半帶玩笑道,「沅丫頭,心思比我清楚,也下得了決心。听她的沒錯。」
「娘親這般高看我,我受不起!」管沅拉著楊氏的手撒嬌。
楊氏無奈搖頭,復又正色道︰「我听你們大舅舅說,皇上似乎要整飭上十二衛?」她自然擔心兒子會因此丟了差事。
管洌忙解釋︰「是有這個說法,但幾個大臣現在還僵持不下,沒有定論。就算要換血,也會等到秋獵結束。」
「哥哥倒不需要過分擔心,當好自己的差事就成。往寬了說,如果咱們府都要受波及,那比不上咱們的人家多了去了,他們的子孫也要被波及,上面承不住這麼大的壓力;往窄了說,哥哥你並非身居要職,他們沒必要動你。」管沅寬慰。
管洌頷首贊成︰「正是妹妹說的這個道理,因此,娘親無須擔心。」
然而在秋獵開始後不久,便有令人意外的風聲從西山傳回京城,頓時傳遍京中的官貴階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