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剛剛結束的會試,考官都在宮中封閉閱卷。
各位考官一致認為,楊安的文章拿第一當之無愧,于是就把他的文章放在了案頭,已經拿筆圈了第一出來。
一天夜里,司禮監的人作為皇上耳目,前來視察慰問。
幾位公公從御膳房帶來了皇上賞賜的宵夜,然後逡巡一番,便看到了已經被圈為第一的楊安的文章。
領頭的公公剛想拿起文章細讀,「手一抖」踫翻了旁邊的燭台,熱蠟隨著火光一起躥上楊安的卷子,頓時化為焦灰。
主考官梁閣老大驚失色,指著這群司禮監的人就要大罵︰「你們!」
這幾個公公倒像有備而來一樣︰「哎喲,咱家可不是故意的呀,這頭名的卷子,咱家還想瞻仰一二呢!這次失手,也不知皇上會怎麼處罰咱家……」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梁閣老只覺得一口濁氣卡在嗓子里,差點沒暈。
在場的考官誰看不出來,司禮監的人就是故意的!
「你們,你們宦權當道,連緊系國之前途的科考也要這樣……也要這樣用卑鄙的手段干預!」梁閣老一邊喘氣,一邊瞪著那幾個司禮監的公公。
此時很快就有言官出身的考官站出來出主意︰「事到如今,梁閣老要是再氣壞了身子,那可就更遂了那群人的意。咱們得站出來彈劾這些奴才,不能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對。此事事關重大,考卷已毀,如今再想彌補,就不能放過這幾個家伙!」另一個考官主張。
「還不趕緊把他們抓起來!一定要審問出幕後主使!」梁閣老吩咐近旁的侍衛。
司禮監那幾個人慌了神,想逃卻奈何無路可逃,全部被侍衛綁下來了。
管沅此時坐在宴息室里,听著靈均轉述靖恭坊的消息。
「皇上如今怎麼說?」管沅一臉肅容。
「世子,您千萬別動了胎氣呀!」靈修勸道。
「我當然會,」管沅冷笑,「我要是再出事。他們指不定在哪偷著樂。我只有好好的。才會讓他們頭疼!」
「世子能這樣想就好,」靈均有些後怕,他們都不贊成告訴世子,可是魚叔說。世子這麼聰敏。瞞是瞞不住的。與其瞞著她,不如先告訴她讓她有機會挽救,「皇上已經讓錦衣衛把這幾個公公拿下詔獄了。只是如此一來,司禮監那邊沒了人手——」
靈均還在猶豫著,管沅已經幫她說出了後面的話︰「所以劉瑜又回來了是嗎?」。
靈均訕訕點頭。
管沅嘆息一聲︰「劉瑜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肯定又是張彩那個狐狸幫他出謀劃策的!只是下了詔獄,即便是處死,又有什麼用。大表哥如今還不是要再等三年……」
三年,足以改變很多事。
官場上的論資排輩,先及第那就是前輩。提前三年入仕,日後才有更多的資歷,能儲備更多的人脈。
「靈修,準備出門。」管沅理了理思緒,便起身換衣裳。
「世子,」靈修急忙勸阻,「您懷著身孕,這些事就交給其他人操勞吧,這樣奔波勞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不打緊,要我憋屈在觀瀾堂胡思亂想才會出事。」管沅明白,如今這種情況,讓她待在後宅干著急,更會有三長兩短。
柳臻突然進來回稟︰「世子,世子爺的信。」
管沅听到盛陽的信,仿佛像听到安魂曲一般,瞬間就平靜了不少。
她拆開信封,是她熟悉的顏楷,把事件經過緩慢而詳細地說了一遍,又安慰了管沅一番,讓她放心,他會處理此事。
管沅垂頭默然。
盛陽也是剛得到消息不久吧,錦衣衛勢必正在忙于此事,他卻抽空寫了這麼長一封信安慰自己。
他的心她一直都明白,因為明白,所以她更應該把一切放心地交給他。
管沅的手輕輕放在月復部,兩個月的身孕還不曾顯懷,然而每當她的手放在這,都感覺是那麼溫暖,從心底蔓延的溫暖。
「臻兒,我寫封信回給世子爺,你讓可靠的人送出去。」管沅長舒一口氣,去了西次間的書房。
墨香縈繞,紫毫落筆,只有一句話——
萬事,十年不晚。
不願給他太多囑托和壓力,也不願讓他擔心自己的情況。她他會做得很好,但也怕他會做的太好,以至于她會擔心,他是否會因此把自己也陷入危機。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亦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而他,就是她的青山萬里,是她身後的依偎和屏障,時刻守護著她。
盛陽剛下令上刑拷問燒毀考卷的司禮監眾人,就秘密聯系了閣老李西涯,去翻這些人的罪證。
他知道現在阿沅一定很著急,所以他必須盡快給阿沅一個答案一個結果。
然而在看到那只有八個字的回信時,焦躁的心卻莫名沉靜下來。
他們都不是冒進的人,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多忍幾天又算什麼。
「去司禮監。」盛陽突然有了主意。
宮中司禮監,劉瑜裝模作樣地理了理掌印太監的錦袍,才走進來︰「剛回來忙不完的事,里頭的折子都堆積如山了。招待不周,還請盛世子見諒呀!」
盛陽坐姿依舊端正︰「劉公公是皇上肱骨,朝廷大事自然要多費心。」
「盛世子又何嘗不是皇上的心月復,」劉瑜滿面帶笑,心里卻不以為然,就這個孤煞不過是走的狗屎運讓皇上看對了眼,「錦衣衛千頭萬緒,盛世子怎麼還有空到司禮監呀?」
「如果不是司禮監的那樁案子,錦衣衛也能少了許多頭緒,」盛陽順著劉瑜的話,似笑非笑,「所以還請劉公公給個說法。」
劉瑜哈哈一笑︰「咱家能給什麼說法,其實那些小兔崽子平日做事都很穩妥——」
盛陽毫不客氣地打斷︰「劉公公,就事論事,我的意思是,燒毀頭名考卷一事,司禮監總得給句話吧?」
劉瑜這下總算弄明白盛陽的來意了。
盛陽這是在逼他給一個交代。
「人已經下了詔獄,話不是咱家說什麼就是什麼。」劉瑜正色道,顯然不想給盛陽什麼交代。
「既然劉公公選擇不,那到時候那幾位公公吐出來什麼就是什麼了,」盛陽凝眉似乎在想什麼,「錦衣衛那些刑具不知道劉公公有沒有見識過,想讓犯人招什麼都是能招的。」
劉瑜這下有些慌神,要是盛陽抓了這個把柄,讓那幾個兔崽子亂咬人把他的同盟甚至他給咬了出來,那豈不是麻煩了?
「盛世子果然手段利落!」劉瑜暗暗咬牙。
「其實我也是為劉公公著想。這件事傳出去,對劉公公名聲很壞,影響科舉的大事,搞不好全國的讀書人都會反對劉公公。如果沒有人出來承擔主謀,把劉公公摘出來,」盛陽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後果,就和劉公公受常例一個道理。」
劉瑜的關注點顯然在常例︰「這和常例有什麼關系?」
常例是劉瑜定下的「規矩」,凡是進京出京的官員,都必須給他交一筆銀子以作常例。這些年他靠著常例斂了不少財,故此越發變本加厲。
官員哪里有那麼多銀子,還不是從各地的百姓那里征繳上來。故此百姓對劉瑜可謂怨聲載道。
「哦,沒什麼關系,我隨口一說罷了,」盛陽若無其事,「劉公公還是考慮清楚,找個像樣的出來頂罪,否則明眼人都能看出幕後主使是誰。有些事,做了就得付出代價,有舍才有得,我隨時靜候劉公公音信。」
盛陽說完就告辭了,也不給劉瑜再問的機會。
「收常例,名聲很壞?」劉瑜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
從司禮監出來,劉瑜就去了吏部尚書張彩那里。
張彩听劉瑜這麼一問,頓了頓才說︰「劉公公是要攢十輩子也花不完的銀子,還是要攢十輩子都不會被人遺忘的好名聲?」
「當然是名聲!要那麼多銀子,十輩子也花不完吃飽了撐著!」劉瑜心情不好,導致脾氣也不好。
「那劉公公還是別收常例了。」張彩搖搖頭。
劉瑜不解︰「這又是怎麼說?」
「常例從哪來,從官員手里頭來;官員哪來的銀子,還不是百姓身上的。如果踫上稀罕有良心的,把從百姓身上拿來的銀子都給了劉公公,那還不虧。可是假如有沒良心的,假借劉公公旗號大肆征斂,銀子卻進了自己口袋,百姓只以為是劉公公對他們狠毒。」張彩解釋。
劉瑜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居然有人敢用我的名義掙錢?這絕對不能再發生,趕緊取締常例!」
張彩心想你都撈完了富起來了,才來說這麼義正言辭的話,早干嘛去了。
「那燒毀楊子升考卷的事,又該怎麼辦?」劉瑜顯然十分為難,「盛陽那個說法,顯然是要逼我付出代價。他們那邊折損了一個楊子升,也要我出血才肯善罷甘休,可是我怎麼甘心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