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悠無奈地搖了搖頭,老陳頭一家听信黃大仙兒的話,認為是她們姐妹三人影響了三房的男嗣,縱使她巧舌如簧也抵不過眾口鑠金。
不管從阿梅的口中還是她這些日子自己了解來的,她都知道這個家里唯一的男孩子陳懷敏身體不好。
四歲的小毛頭,正是調皮的時候,卻整日窩在房中,嘶啞的哭啼聲,陳悠甚至都沒有听那孩子說過一句話。她只知道吳氏整日在照顧他。
她有心想要瞧瞧這小弟弟的毛病,給些科學的建議和治療方法,怎奈吳氏看的緊,更不許她們接近,她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要不是可憐那孩子,整日時不時的听到撕心裂肺的哭聲,她都懶得管這事。
陳悠前世出生在中醫世家,而且還是中醫藥學博士,可她不是聖母,犯不著別人不願意來給她治病,她還要趕著倒貼上去,自找沒趣。
何況陳永新夫婦這樣愚昧,要不是舍不得阿梅和阿杏,她都有遠走高飛的念頭。
難道憑著她這一手的好醫術還有藥田空間會活不下去?
阿梅有些呆呆地盯著陳悠冷冰冰的眼神,大姐從來都是溫暖的,從來都是站在她的面前為她們遮風擋雨,看著她們的眼神也是如初春的朝陽一般溫煦,可是大姐剛剛的眼神冷的叫人發顫,好可怕!
阿梅膽怯的低低喚了聲「大姐」,陳悠這才回過神,掩去眼底還沒完全收回去的涼薄和冷清,輕柔地模了模阿梅和阿杏軟軟的頭發,將木盆中的髒水倒到一邊,笑著說︰「走,阿梅和阿杏陪大姐晾衣裳去。」
看到陳悠又恢復成她們平時熟悉的模樣,阿梅松了口氣,與阿杏攥著陳悠的衣擺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三姐妹一起將衣裳晾好。
做完這一切,陳悠來到井邊,打了水,仔仔細細地幫阿梅和阿杏洗了小手和臉。
病從口入,不管在哪里,不管生活條件多麼艱苦,個人衛生總是很重要,況且,陳悠還不知道四弟陳懷敏得的是什麼病。
如果是先天性遺傳病或者是產後未照顧好得的肺炎,這些都還好處理,可若是傳染病,那她們每個人必須都得小心。
吳氏還沒從前院回來,陳悠朝著竹林那邊望了望,拉著兩個小包子的手先回了西屋。將兩個小包子抱到台子床上,自己也坐到床邊休息。
家里的口糧都是吳氏在管著,堆在東屋里,每日吳氏都是摳著份量的來給陳悠,讓她做飯。這時候吳氏沒回來,她根本連個米粒兒都見不著,也只能帶著餓著肚子的妹妹們在這等了。
阿梅和阿杏今天跟著她在村後的山頭跑了一天,早就累了。現在一躺到床上就困的睜不開眼,陳悠讓她們躺下先睡,從旁邊拉過一床破舊的老棉被替她們蓋好,又模了模兩個小包子的額頭和臉蛋,這才坐在床沿邊發愣。
吳氏這幾天晚上給她做飯的糧食越來越少了,之前,還能偶爾給些小米和細面,現在基本上都是粗糧。粗糧雖好,可以幫助消化,可也不能每日都吃,這樣下去,這一家子的身體都要拖垮。
老陳頭家雖然日子過的磕磕巴巴,但是還不到餓肚子的那個地步。
雖然三房人不在一起吃飯,可各家都依著人口派了口糧,陳王氏還經常分些雞蛋給孫子們添補。二伯家里陳順那小子不就吃的膘肥體壯的。
陳悠倒是不指望那雞蛋還能落到她手里,給兩個包子妹妹補補,可起碼飯要給吃個半飽吧!何況兩個孩子還在長身子呢!
既然糧食不缺,為什麼吳氏還這麼摳門?陳悠實在是想不通這個問題。
得!她還是自己想法子賺幾個大錢給妹妹們買點東西吃比較實在,指望那對渣爹渣娘,下輩子吧!
這麼想著,院里傳來細微的人聲,陳悠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輕手輕腳走到窗戶邊上,對著破了洞的窗紙朝外看著。
太陽落山了,只在天邊留下一點微白,小院里這時候半明半暗的,屋子里沒點油燈,就更加黑不溜秋了。
陳悠貼在窗邊,外面是陳永新和吳氏一起回來了。
估模著是陳永新和老陳頭他們從田間剛剛到家,與吳氏踫到了,這才一同回來。
陳永新個頭高瘦,三十歲不到的人,卻顯得很是蒼老,背微微的弓著,好像是被困苦的生活壓彎了一般。
吳氏跟在他身後,兩人從院門口走到院正中都無言。
吳氏挎著破籃子,梗著頭好像在想什麼事。夜色剛起,院內太暗,陳悠看不清楚吳氏臉上的表情。走著走著,吳氏突然慢下腳步,揪著自家男人的衣袖。
陳永新停下腳步,疲憊地回過頭問她,「懷敏他娘,怎麼了?」
吳氏好似躊躇了一下,抬起頭,「當家的,糧食賣出去了嗎?」。
陳永新借著黑暗看著滿臉擔憂的吳氏,長長的嘆了口氣,「你放心吧,我和老張說好了,只是他嫌棄我們這兩月的谷子生了些蟲子,怕是要抹幾個大錢。」
吳氏听到陳永新的話張了張口,沒說什麼,低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道︰「這時候誰家的谷子沒幾個蟲子,老張就是欺負人!」
「那你能怎地?」陳永新悶悶地吼了一句。
吳氏被他吼的一愣,旋即聲音也沉悶下來,「我能怎地,我還不是為了賣幾個錢給懷敏看病,這幾日懷敏咳的更厲害了,懷敏是我的命根子,就算我們一家不吃不喝,也要余錢給懷敏吃藥!」
陳永新好像被吳氏逼的沒話說,大掌苦惱地模了模頭,在院里蹲下了身子。黑暗還沒完全裹住天光,陳悠能看到他瘦骨嶙峋的身影。
「孩他娘,我知道你擔心懷敏,可是也不能把家里的糧食都賣了,我們吃什麼?你難道要我們一家都餓死!哎……」
吳氏僵立著,結結巴巴道︰「爹娘那邊……」
「這麼多年了,你還看不出來哥嫂他們什麼秉性?懷敏娘,叫我說你什麼好!秋月也要說人家了,爹娘哪還有余錢補貼咱們……」
吳氏抿了抿嘴,盯著破院子的一處角落,良久,她好像決定了什麼一樣,重重道︰「當家的,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看著懷敏病下去,先熬過這個月,若是下月懷敏再不好,我就……我就把阿梅阿杏送到鎮上去,宋婆子那正在收丫頭……」
陳悠連忙捂住了口,瞪大眼楮,簡直不敢相信吳氏所說的話。
李陳莊三四歲毛孩子都知道宋婆子的大名。
大人經常會拿這話嚇唬不听話的小孩,「要是再不听話,就把你送到縣上的宋婆子家里賣掉!」
沒錯,吳氏口中的宋婆子確有其人,而且是做人口生意的,林遠縣牙行里的人牙子。
陳悠雖然沒親眼見過她,但是卻听說這個婆子心腸冷硬,為了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她甚至將自己的親佷女送入縣中數一數二的富戶劉家,給年近六十的劉茂才做小妾,結果這個可憐的女子,沒兩天尸體就被從劉府的後門中抬了出去。
陳悠渾身冰寒,她下意識朝著黑暗中的床榻看了一眼,屋中伸手不見五指,但她仿佛就覺得阿梅和阿杏淺淺的呼吸和安靜沉睡的容顏就在身邊,一聲聲充滿依賴呼喊的「大姐」回蕩在耳邊。
手心處被指甲戳的生疼,陳悠緊緊抿著唇,她先前雖也知道她們姐妹不討喜,可陳永新和吳氏畢竟是血親,是給她這個身體還有阿梅阿杏生命的人。
血濃于水,無論他們怎麼厭惡她們姐妹,她都覺得是生活所迫,是無奈之舉,是這個社會人性的無知決定的。
可吳氏竟然存了賣女的心思,陳悠那保存的一點點的不忍被吳氏這番話徹底打碎。
立在黑暗中的少女,有如浴血的小獸,渾身散發著悲傷和絕望。
幽暗中,少女黑曜石般的眼眸冰寒異常,前世的經歷一瞬在腦海中閃過,與現實重疊,就像是快進的電影。
陳悠突然狠狠吸了口氣,用力壓抑住胸腔的那股憤懣。
「哇——哇——咳咳——咳——」
東屋傳來幼小的孩子痛苦嘶啞的哭咳聲。這聲音像一把鋒利的鋸子在人心上來回拉扯,讓人听了心痛又渾身不舒服。
站在院中的吳氏驚呼了一句「懷敏!」,放下手中的竹籃,跌跌撞撞奔進屋中。
陳悠怕被父母發現,也快步回到床邊。
不一會兒,東屋就傳來吳氏心疼的哄孩子的聲音。那帶著方言的溫柔的低哼和逗弄,是陳悠和兩個妹妹在面對冷硬冰寒的吳氏時,從未見過的慈愛。
沉默的黑夜,陳悠的手突然被阿梅軟軟的小手握住,陳悠回頭,看到小包子睜著水汪汪的眼楮盯著她。
就算夜色再暗,她也清清楚楚地讀懂了小包子眼底的水光和羨慕。
「大姐,娘親又在哄小弟弟了,娘親原來也會唱歌,阿梅從來沒听過呢,真好听。」
听到這句話,陳悠整個身體一僵,仿佛被雷電劈中一般。
心底一陣苦澀溢出。
盡管從小受到冷待,兩個小包子柔壬女敕的內心深處,仍然還是渴望那如暖陽一樣的母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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