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面郎君 第七章

作者 ︰ 鐘昀

「重死了……」這日,剛從木總管那兒領了要給皇玦過目的賬冊,一身翠綠的月芽兒由西側的回廊踏下石階,步上花圃的石徑。

這幾天,大雪下個不停,北方的天氣本就嚴寒,一入冬,更是讓人凍得手腳發冷,恨不得能待在屋子里,靠著火盆,蓋著厚厚的棉被好好睡上一覺,誰也不願在這寒天里,還得辛苦的工作。

月芽兒也是一樣,她好冷喔!

抱著幾乎快比她還高的賬冊,月芽兒渾身發冷,紅女敕的唇兒也凍得有些發白了。

這賬冊,怎麼老是搬不完呢?

她還記得,兩、三天前木總管才叫她由房里搬了一堆回沁園里,準備讓皇玦審閱,怎麼才沒幾天,又要她搬這麼一堆呢?

他們不累,她可累死了!

輕飄的白雪花兒一沾上她的翠綠衣衫,沒一會兒便融化了,走上這不算短的一段路,她的衣衫也濕了大半。

感覺懷里抱著的賬本有下滑的跡象,月芽兒停下腳步,身子略向後彎,空出一手將賬本給挪好,這才舒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呼!還好沒掉下去,要是掉下去弄濕了,讓墨字糊開,她還不被木總管給罵個半死?!

月芽兒皺皺鼻子,將懷里的賬冊摟得更緊了。

這幾天,為了她沒稱皇玦為少主一事,木總管已經吹胡子、瞪眼楮的痛訓她一頓,要是她再出個什麼差錯,一定會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正當她踏上階梯,要推開紅木圓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喚……

「大姊姊、大姊姊……」

聞聲,月芽兒回過頭,卻沒見著半個人影,只有幾片雪花兒趁著她還未踏上石廊前,沾上了她的身。

咦?是誰在叫她?

「在這里啦!這里、這里!」

翠綠繡裙被人扯了扯,月芽兒頭一低,瞧見了一名身穿粗布舊衣,卻長得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是你在叫我嗎?」月芽兒沒有蹲,只是側低了頭,疑惑的問著眼前這瞧來頂多只有七、八歲的男孩。

「嗯嗯!」小男孩點點頭,「是我在叫妳沒錯,我想請問妳,妳知不知道沁園要怎麼走啊?」

在這草叢里躲了大半天,他總算找到一個看起來不怎麼聰明、模樣又好騙的婢女姊姊,相信這一次,他應該能由她口中得到「他」的消息吧?

「沁園?」月芽兒眨眨眼,蹲,靠近他問道,「你要去沁園?」

他去沁園做什麼?是要玩嗎?可沁園里一點都不好玩呢!

沒有秋千、沒有紙鳶,也沒有她喜歡的堆雪人,有的只是一堆堆的賬本!月芽兒嘟唇,在心里抱怨著。

「是啦、是啦!妳到底知不知道,快告訴我啦!」小男孩看來十分著急,他不安的瞟過左右,在確定沒有人之後,又急得跺腳問她。

這個笨笨的婢女姊姊!要是再不快點,待會兒被人發現了,他就又要像前幾次一樣,讓人給趕出去了。

「你去沁園做什麼?」她納悶地看著他一臉著急的模樣,拉回自個兒的翠綠繡裙,慢吞吞的問道。

「妳別管啦!妳只要告訴我沁園在哪里就好啦!快一點!」像個小大人似的,小男孩板起了臉,命令道。

爹常說娘最麻煩了,本來他還不相信,現在看來,不只是娘,只要是女人都一個樣。

「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月芽兒噘起嘴,哼了一聲,彷佛是打定主意,他要是不說出個理由,她就不會告訴他。

怎麼只要是男的都一樣,老是喜歡用這種命令的口氣跟人說話,尤其是住在沁園里那個霸道的男人,更是讓人討厭!

「妳……」小男孩氣得直跳腳,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說道︰「好啦!好啦!苞妳說啦!我是要去找人啦!」

這個小婢女好麻煩,早知道就找別人了!

爹說的對,外表是會騙人的!爹說他當初就是被娘溫柔的外表給騙了,這才娶娘回家的。眼前這個外表看來笨笨的姊姊,根本就精明得要死!

「找人?」住在沁園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是……

「你要找誰?」

「我要找妳們少主啦!」小男孩悻悻然地道,「我剛剛躲在草叢里听到那些婢女們說,他住在沁園里的。」

他偷偷來了好幾次,就是為了見「他」,可是每次當他才出聲要問個婢女時,那些婢女就叫人趕他出去,讓他都見不著「他」。

他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的!

「咦?你找他干什麼?」月芽兒這可好奇了,他找他會有什麼事呢?

通常,府里的婢女是沒有人敢接近沁園的,因為恐懼于他的樣貌、害怕于沁園里的陰森,所以就算有人經過沁園大門外,也不敢貿然進入,而他,卻說要找「他」?

她是不是听錯了啊?

「我……不能告訴妳啦!反正就是男人與男人間的私事嘛!」小男孩停頓了一下,決定不說出找「他」的原因。

要是他一說出來,這個婢女姊姊,不知道會不會又像之前的婢女一樣,叫人來抓他出去?

「不說就算了,那我走了。」月芽兒聳聳肩,抱著賬冊又旋身踏上石廊,眼看就要離開。

「我……我是來道歉的……」小男孩難過的低下頭。

「道歉?」月芽兒不知什麼時又回到他面前,「你為什麼要找他道歉?」

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嗎?干嘛專程溜進皇府里跟他道歉?

這麼冷的天,他一個人躲在這草叢里,想必一定凍得發抖吧?!

「我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他的事……」他沮喪的垂著瘦小的雙肩說道,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不敢迎視她的目光,「是我害他的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娘說,他們一家人實在虧欠他太多、太多了!假如有下輩子,他們就算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他。

「是你害他的臉……」月芽兒不懂,他不過是個孩子,怎麼可能會害他的容貌毀損呢?

小男孩點點頭,然後才幽幽的開口說道。

「三個月前,我們家發生火災,那場大火來得又急又快,本來爹和娘已經帶著我逃出去了,可是,因為我心愛的笛子掉在屋子里,于是,我趁著爹不注意時,又偷偷跑回去拿。

我娘發現我不見了,知道我一定是又回屋里去,當場緊張得哭了,因為那場火……實在是太大了,根本無法再讓人進去救人。

就在大家眼睜睜看著我就要燒死在火場里時,他出現了,想也不想的便沖進火場里救我,誰知,當他抱著我要出來時,屋梁卻塌了,他及時把我扔出屋外,所以我只受了點輕傷,可他自己卻燒成重傷了……」

他一頓,抬頭望向月芽兒驚愕的臉,激動的拉住她叫道︰

「是我的錯!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又偷偷跑回屋里去拿笛子,他也不會為了要救我而變成這樣!」

他嘴一癟,模樣像是要哭了,卻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下來。

「不是你的錯……」月芽兒眼眶紅了,心疼于他這副倔強的模樣。

他一定自責了好久吧?

「這才不是你的錯呢!你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東西啊!你沒有錯!一點錯也沒有!」月芽兒氣得哭了,她為眼前這個自責甚深的男孩哭,為那沒人懂得他心里掙扎痛苦的皇玦哭。

她沒想到,原來他的臉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不僅是單純的火燒,而是他為了救人所留下的印記!

然而,眾人卻未將他救人的事情擱在心里,只見得著他的表面,駭懼他那張猙獰恐怖的臉龐。

濃濃的心疼泛上她的心頭,一想起他眼中那不時流露出來的孤寂及哀傷,她便忍不住的想哭。

他究竟獨自一個人忍受了多少傷痛啊?

「妳……妳不要哭啦!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小男孩一見到月芽兒哭了,他的鼻頭開始發酸,眼楮也開始濕潤。

可惡!都是她害的啦!看她在哭,害他也想哭了!

「人家就是想哭嘛!」月芽兒委屈的癟著嘴,抽噎地回應道。

「那……妳現在可以告訴我沁園怎麼去了嗎?我有東西想要交給他。」小男孩用力吸了吸鼻子,將眼淚又給逼回眼眶里。

他看著眼前這個哭得抽噎不止的大姊姊,想起了爹曾跟他說過的一句話——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是什麼東西啊?」月芽兒好不容易止住了淚,但已經哭得眼楮腫了、鼻子紅了,這下,恐怕又要幾天的時間才會消退。

「是我自己親手刻的木雕。」小男孩好驕傲的昂起下顎,大聲說道,「我叫我爹教我刻的,整整刻了一個月呢!」

他將那辛苦刻成的木雕遞給月芽兒。

那是一匹仰頭長嘯的駿馬,刀工雖顯生澀,但也看得出雕刻之人的用心。

「好厲害喔!」月芽兒眼一亮,稱贊地道,「這真的是你自己刻的嗎?」

這匹木馬想必花了他不少時間才雕出來的,剛學木雕的人,根本是不可能刻出這樣復雜的形樣,他一定是重復再重復才雕出這成品的吧?!

「嗯,對啊!大姊姊,妳可不可以幫我拿去送給他啊?」小男孩仰高了頭祈求的望著她,「我怕他在生我的氣,不肯理我……」

听娘說,有好幾次他們想上門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卻被皇府的人給拒絕在門外,說是他不想見他們。

他一定在生氣吧,氣他們把他害成這樣。

「不會的、不會的,他才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人呢!我這就幫你拿去送給他!可我要說是誰送的呢?」月芽兒相信皇玦不是那樣的人,當他見到這只以檜木離出來的木馬,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叫小虎子,是老虎的虎,不是唬人的唬喔!那大姊姊,就麻煩妳了。」小虎子笑嘻嘻的說完,朝她行個禮,然後又一溜煙的跑走了。

月芽兒看看小虎子離去的背影,再低頭看看手里握著的木馬,然後她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她想,當皇玦見著了這只木馬時,他一定會很開心、很開心的,他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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