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肚子好餓喔。」顧青衿躺在床上「大聲」哀號著。
趙大哥回來至今已經三天了,她不知演過幾次挨餓受凍的戲碼,想藉此牽引出他的同情心,但他卻鐵了心不理睬,全然無動于衷。
喊了超過十聲,沒人理她,她下床悻悻然往外走,內心納悶不已,這個趙大哥是怎麼了,她重生後外貌沒變,內心對他的情意依舊如初,照理說,之前他喜歡她,現在應該也不會變才是,怎麼他對她那麼冷漠,丁點喜歡她的意思都沒有?
重生後,地點和人都沒變,只有相遇的時間提早那麼一點點……思及此,顧青衿的心一突,該不會是這個緣故,導致事情有了些微的不同?
想想,極有可能,除了這點,她想不出別的原因。可她也是不得已,明知嫁給蘇亮堂日後會間接害死自己,她哪可能還笨得往坑里跳,當然是要先逃再說。
她選擇逃出來是對的,昨兒個秋菊讓監視她的下人阿九給她帶口信,說這會齊姨娘剛進門,極力討兩位夫人的歡心,一家和樂融融,秋菊要她委屈點,先暫時棲身在這兒,千萬別再亂跑,若要移居,一定要先通知她,要不,她會找不到她。
這個秋菊還真是可愛,她若要跑,就是不想讓蘇府的人找到她,怎還會先知會她一聲?
照這樣看來,她目前是很安全的,應該還可以逍遙自在一陣子。
這幾日,監視她的阿九常不見人影,也不知是姑母將他調回府,不再緊迫盯人,還是他自個兒偷懶去,不過都無所謂,沒人監視她樂得輕松,且還能全心全意對付趙大哥。
夜色已黑,見他屋內沒點燈,赫然發覺他不在,顧青衿雙肩一垮,那方才她演的那出不就白演了?
這幾日他似乎總是避著她,白天即便在家,門戶依舊緊鎖,不讓她進去拜訪,明顯拒她于千里之外,她好懷念「前世」那個善解人意的趙大哥。
走近門前,從門縫中望去,想確定他是否真不在,手往門上一貼,門突然開了,她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低頭歉然道︰「呃,趙大哥,我、我是來問你吃飽了沒?」
他現在對她這個積極想和他當好鄰居的陌生人有點反感,甚至排斥,她還是收斂點,和他慢慢熟識再說。
等了片刻,漆黑屋里沒半點聲響,顧青衿偷覷一眼,確定真沒人,往前走一步,朝屋里輕喚,「趙大哥,你在家嗎?」
回答她的是一室空寂。
確定他不在,她大膽走入,環顧四周,屋內擺設和她重生前沒有不同,只有簡單的幾張桌椅。
以前,白天他若不在,她就會來幫忙打掃和替他縫補衣服……忽地,她想起他若沒出遠門,只是上山去打獵,他通常不鎖門的,是以她才能隨意進出他家,幫做家事。
既然她已經進來,正好可以幫忙打掃一下,就當一切從頭開始,只要她對他好,他一定能感受得到,進而再次對她產生情愫。
「你在我的房里找什麼東西?」
隨著嗓音響起,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架在顧青衿的脖子上,不過她不像上回那般驚慌,只是怔了下,便緩緩站起身。
「趙大哥,你回來了。」斂下雀躍的情緒,她不卑不亢的說。
「我問你,你在我房里做什麼?」趙文樂將刀又朝她雪白頸項緊壓一分,低沉的聲音比刀面還冰冷。
「我……」顧青衿無奈的道︰「我只是在找看看你有沒有要縫補的衣服。」
她才剛擦拭完客廳的桌椅,進入他房內想看有無破衣服要縫補,哪知他剛好回來,他一回來就撞見她在他房里翻箱倒櫃,當然會誤以為她想偷東西。
唉,重生後,她一整個活像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和他見到面,總會遇上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的事。
「找著了嗎?」他冷瞪著她。
他一點都不相信她,可不知為何,他總狠不下心對她下重手。
「沒有。」她小聲的說。他衣櫃里的衣服沒幾件,大都有破損,不過都已縫補好。
「滾!」趙文樂繃著臉,惡聲惡氣地下逐客令。
「喔。」不想加深他的反感,顧青衿乖乖听話退出房外,走到客廳門前,腳步頓下,不甘願就此離去,躊躇之際,忽見門外地上有一只中箭的野兔,她一時忘情的興奮大叫,「趙大哥,你獵到野兔了,今晚又有三杯兔肉可吃了!」
怎料她話音方落,冰冷的刀面又重回她脖子上。「說,你到底是誰,又是何人派你來的!」
「我是顧青衿,你的新鄰居……」
「我們素昧平生,你是如何知道我會料理三杯兔肉?」
「呃,這個嘛……」她兩眼清亮的看著他,睜眼說起瞎話,「如你所言,我們素不相識,我怎可能知道你會做什麼料理,剛才是你听錯了,我只是一時忘了自己逃家,以為自己還在家里。」
隨即表情頓轉委屈的又道︰「我大哥他偶爾也會去獵野兔,只要他獵到野兔,當晚我們家的餐桌上就會多一道三杯兔肉。」
趙文樂半信半疑地瞅著她,好半晌默不作聲,似在琢磨她話中真假,她則睜著大眼,天真無邪的對他猛點頭。
「真好吃!這是我離家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餐。」飽食過後,擦拭嘴角的油漬,顧青衿露出滿足的笑意,沒多久又斂起笑容,抱怨道︰「天天啃饅頭,不只膩,還食不知味。」
雖然她已經不再重美食,但每天三餐都啃饅頭,長久如此,哪受得了。
見她露出甜甜憨笑,趙文樂的心莫名微微悸動,這感覺似曾經有過。他非常確定之前他不認得她,但她卻讓他有一種無法置之不理的吸引力。
甩掉這些雜思,他板著臉,冷冷地道︰「吃飽了就快滾出去!」
他是看她一個人住在隔壁陋室,沒有飯菜可食,一時善念,才留她一起吃飯。
他想過了,不管她是真的逃親,還是某個貪官派來刻意接近他的奸細,一個小女子能奈他何?
他屋里簡陋,沒藏任何奸細想找的機密文件,至于想套他的口風,那是難上加難。
「蛤?」被趕的滋味真不好受,她還不想走,開始用她最會的一招——耍賴。「不,我還沒吃飽,難得有飯有菜,我還想多吃兩碗。」
還好他一次都煮一大鍋飯,別說兩碗,再添五碗都有。
顧青衿起身去添飯,不忘招呼他,「趙大哥,你要不要再添一碗?」
她純真的神情讓趙文樂卸下心防,下意識地拿起面前的空碗遞給她。
添好飯,坐回原位,夾了一塊三杯兔肉入口,連扒了幾口飯,盡避已經吃飽,她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見她吃得開心,他不自覺勾起嘴角,但隨即察覺自己不過和她才相處沒多久,情緒居然輕易被她牽引,他警覺的斂起笑容,故作漫不經心地道︰「吳大人的兒子上個月成親,場面應該很熱鬧吧?」
「誰知道。」顧青衿顧著吃飯,隨口應了句。
他狐疑的看著她,不死心地再問︰「鎮守邊關的李將軍,上個月過六十大壽,听說收到不少奇珍異寶,其中光是貂皮裘衣就有五件。」
「五件貂皮裘衣?」原本猛扒飯的她,停下吃飯動作,瞠目驚呼,「這些人也忒殘忍,五件貂皮裘衣,那得扒多少只貂的皮?為了自己要御寒,卻害貂沒命,真是沒天理!」說完,她繼續和碗中的飯奮斗。
聞言,趙文樂驚詫的微微瞪大眼。
他原是小村獵戶,十年前在山上打獵時,因緣際會救了身受重傷的太子,太子見他身手不錯,為人重信義,拉攏他成為幕僚,待太子登基後,無心于仕途的他婉拒出仕。
新皇上任,朝中很多事還不定,雖有心月復重臣,但打探貪官蠹役之事不能明目張膽進行,是以他便成了執行此任務的最佳人選。
剛才他說的吳大人和李將軍,便是他這陣子暗中調查的兩名貪官。
雖他以土匪之名將真正的身份掩飾得極好,但他不得不提防任何接近他的可疑人物,他猜想,她可能是這兩名貪官其中之一派來的,目的就是想搜查他有無找到他們貪污的證據,因為見她吃飯吃得極為專注,想趁機套她話,想她興許會說溜嘴,未料她卻說了這麼一番連他都未必深思過的大道理。
「趙大哥,」顧青衿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停下吃飯的動作,抬眼看著他片刻,小聲囁嚅道︰「我先聲明,我沒有歧視你的職業,你當土匪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想向你建議一點,那就是你在工作時,可不可以挑選一下對象?」
「挑選什麼對象?」趙文樂順勢問道,好奇她究竟想說什麼。
「貧苦人家一定不能搶,還有,善良老百姓也不能,你若真逼不得已一定要行搶,那就搶為富不仁、沒善心、沒道德的那種人。」她一臉正色的道︰「土匪這個頭餃雖然不太好听,但你可以選擇當一個有道義、具有俠義心的好土匪。」
見她說得正經八百,他不禁莞爾。「好土匪?我會慎重考慮。」
「那就好。」顧青衿松了一口氣。
她這副放下心中大石的模樣令他嘴角笑紋加深,一雙黑眸透著銳光細細打量著她,她若不是天真太過,就是城府太深,使這招讓他以為她心思單純,導致松懈防備,她好達成偷取他搜來的貪污證據,以便回去交差。
才重新舉箸伸向三杯兔肉鍋上的她,突又頓下動作,支支吾吾地道︰「呃,趙大哥,我還想跟你建議一件事……」
「你說。」趙文樂一臉淡然,內心充滿好奇。
「那個,以後你可不可以少獵野兔?」顧青衿用筷子指著鍋中的兔肉,細眉微微皺起。
「為何?」
「我們為了飽月復殺害野兔,這種行為和那些為了自己要御寒,枉顧貂兒性命的人,有何不同?」
慚愧的是,她不只吃了好幾塊,還吃得津津有味。
他不禁蹙起眉頭。「不獵野兔,那吃什麼?」除了購買白米外,他鮮少上街買吃食,饔飧泰半都是上山打獵而來。
「有很多可以吃,雞、鴨、豬都可以。」
「吃這些和吃野兔有什麼不同?」
顧青衿一時答不出來,只好隨口道︰「在現代,我們都吃這些。」
「縣帶?哪個縣?」見她似乎說溜嘴,他防心又起。
「蛤?呃,就這個縣。」她含糊帶過,並趕緊將話題拉回來,「因為雞鴨豬都是專門養來吃的,量很多,吃它們沒有關系。」
「只要量多就可以吃?」
顧青衿有些呆愣的點點頭,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山上野兔其實挺多的。」趙文樂眼神銳利的凝視著她,似是想從她的表情變化窺探一二。
被他瞅得心慌,以為他發現她不是這個朝代之人,她語無倫次的道︰「這樣啊,那、那偶爾獵一點應該無妨。」說完,她低頭猛扒飯。
「你碗里沒飯了。」
「啥?真的耶,那我再添一碗。」
「你還吃得下?」
他沒說她沒感覺,現下這麼一提,她才發覺肚子好脹。「真的有點撐,趙大哥,我不吃了,你、你自己慢慢吃,我回去了。」放下碗筷,她急匆匆離開。
盯著她離去的背影,趙文樂不禁莞爾,照理說她這樣的反應舉止應該讓他更加起疑,可他卻反倒覺得她既天真又可愛。
照她所言,只要是豢養的牲畜便可吃食,那他抓幾只野兔回來養,不也一樣可食?思緒頓了下,驚覺自己完全被她牽著走,且還想為她養野兔,他心頭的警戒登時升高。
他不能松懈,一掉以輕心,非但無法完成任務,身份一旦被識破,日後便不能再幫新帝解憂,另外,他不能坐以待斃,得主動出擊探查她的身份,正好今晚沒有月光,最適合進行這事。
想到這兒,趙文樂的心頭莫名涌起一絲擔心,外頭黑漆漆的,沒掌燈,她看得到路嗎?下一刻察覺自己的心事,他用力閉上眼,深吸一大口氣,想甩掉不該存有的關心,這時,屋外傳來乒乓響聲和一聲低咒——
「唉唷,誰把東西亂擱,害我差點跌倒。」
他反射性的起身想出去查看,但最後仍是鐵了心的坐回原位,來個充耳不聞,同時再一次在心中告誡自己,可千萬不能再被她牽著情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