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墨軒,內屋。
安容坐在小榻上,以手托腮,閉目沉思。
窗外,燦爛的陽光照射在老槐樹上,灑下斑駁的疏影。
珠簾外,海棠走過來。
她手里端著托盤,步子輕緩。
打了珠簾,碧玉藤花的珠簾相撞,發出悅耳的響聲。
「少女乃女乃,鹽拿來了,」海棠喚道。
聞言,安容忙站了起來。
等走到桌子旁時,海棠已經把托盤放下了。
托盤上擺著五六個青花瓷罐子。
之前蕭遷問安容有沒有去過廚房,等他走後,安容是想去廚房一看究竟的。
可是海棠攔著不許她去,廚房油煙重,人多手雜,沒有去的必要。
要看什麼,她去端過來就是了。
是以,安容只在屋子里等著。
海棠將罐子打開。
安容這才看見罐子里裝的鹽。
有粗有細,有干淨的,也有夾了雜質的。
海棠一一介紹,各種鹽的用途。
其實沒有介紹的必要,安容一眼就看出來不同之處了。
雖然她是沒有進過臨墨軒的廚房,可他進過東欽侯府的廚房啊,而且不止一次。
安容緊盯著一鹽罐子不挪眼。
上面貼了紙條︰珍珠鹽。
那鹽,如雪白,細如珍珠粉。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雪鹽才對。
而一旁的真雪鹽,卻顏色泛黃。
安容試了試味道。雪鹽略帶澀味,但是蕭國公府特有的鹽沒有。
雪鹽,乃貢鹽。
是大周最好的鹽,除了世家大族常年食用之外,尋常之家,都吃稍細稍干淨的鹽。
貧窮之家,甚至連鹽都吃不起。
為什麼蕭國公府的卻格外好些?
安容問海棠,海棠搖頭,「奴婢不知道,廚房管事媽媽出府了。其他人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府里主子吃的都是珍珠鹽,雪鹽是燒府里下人吃的菜用的。」
安容,「……。」
吃個鹽,還分出三六九等來了?
「芍藥去前院問蕭總管了。蕭總管肯定知道。」海棠又道。
安容呲牙。
心底低聲咒罵蕭遷。既是說了不同,為什麼就不干脆了當的全告訴她,萬一芍藥也打听不出來。她不得好奇死?
好在,芍藥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芍藥是跑著去,跑著回的,臉紅如霞,氣喘吁吁。
雙手撐著膝蓋,是上氣不接下氣,道,「問出來了,珍珠鹽,又叫太鹽。」
「太鹽?」安容聲音不自覺的拔高了三分。
芍藥點頭如搗蒜,一邊接過海棠給她倒的茶,咕咕兩口干下去,才道,「是太鹽,奴婢去問蕭總管,他還當奴婢是去找他要鹽的,蕭總管還很為難的告訴奴婢,太鹽半年前各院就分了,只留了兩大缸,那是給國公爺做菜用的,誰都不許踫,許是想起國公爺的叮囑,不論少女乃女乃你要什麼,都要給,蕭總管才改口,說給臨墨軒一小罐……。」
芍藥嘴撅著,覺得蕭總管甚是小氣。
不就一點點鹽嗎?
至于小氣吧啦成那樣嗎?
安容也挺無語的,「除了這些,還問出來點什麼?」
芍藥搖頭,「奴婢還沒來得及問其他的呢,靖北侯就來了,蕭總管去招呼她先了,說是一會兒得閑了,就來見少女乃女乃你。」
安容點點頭。
等了約莫兩刻鐘,蕭總管才來。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廝,抬了一個大缸來。
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對此,安容囧了。
她不是缺鹽才讓芍藥去找他的啊。
偏蕭總管當是,進門就做了解釋,鬧的安容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等蕭總管解釋完,就輪到安容解釋了,安容訕笑道,「蕭總管誤會了,我讓芍藥去找你,不是找你拿珍珠鹽,而是听大少爺說,府里吃的鹽和府外的不一樣,我是好奇,讓芍藥去問你的。」
蕭總管恍然一笑,他就說呢,當初給臨墨軒的鹽和其他各院一樣,表少爺一個人,又不是日日在臨墨軒用飯,鹽哪用的那麼快。
蕭總管望著安容道,「少女乃女乃有什麼不解的,但問無妨。」
安容就不客氣了,擺擺手,讓屋子里丫鬟退出去,方才問話。
問了一通之後,安容才明白,為什麼珍珠鹽又叫太鹽。
這鹽是太制的。
鹽的來歷,得從三十年前說起。
當年蕭家沒落,比人能想象的還要沒落,蕭老國公又頑劣不堪,將太氣的臥病在床。
當時,大夫都說太熬不了,讓蕭家準備好棺材。
誰想到太好了。
非但好了,一個嬌貴了幾十年的太,居然下廚做羹湯。
當時,蕭家可沒有雪鹽吃,用的就是現在蕭家用來搓豬下水的糙鹽。
用糙鹽做菜,那菜泛苦味。
也不知道太用的什麼法子,把糙鹽變成了珍珠鹽。
听到這里,安容眼前一亮。
鹽的利潤有多大,看看李家就知道了,蕭太有此秘法,蕭家不可能一直沒落。
事實,蕭家也沒有沒落,只是珍珠鹽,只有蕭國公府有,市面上沒有啊。
蕭總管點頭道,「確實,太手里有此秘法,蕭家發達是遲早的事。」
蕭總管陷入回憶中。
當初,蕭太確實賣過珍珠鹽,還是蕭總管跟在蕭老國公身後去賣的,偷偷的賣。
要知道。鹽是朝廷把持的,賣私鹽是犯法的事。
當年,珍珠鹽在京都引起了轟動。
可惜,只是曇花一現。
這樣精致的鹽,有多少人盯著,尤其是那些鹽商和朝廷。
多方打听,想佔為己有。
可惜蕭家沒落,蕭老國公性子紈褲,又霸道,沒有兵權在手。他的霸道就是一把懸在頭頂上的鋒刃。
那些權貴們想搶秘方。蕭家能不給嗎?
蕭太當時就放棄了賣鹽的想法。
不為別的,因為蕭老國公的性子,他不適合做商人,和人談生意。兩句話听不順耳。當即就上了脾氣。和人吵起來,誰願意和他談生意?
可蕭家就這麼一個頂梁柱,他要是一直紈褲街頭。蕭家可就真完了。
蕭太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讓蕭老國承父業,去戰場上霸道去。
珍珠鹽的事,就這樣耽擱下來了。
後來,蕭老國公去了戰場,所向披靡,很快就封了將軍。
大周建朝,又封他為國公。
那時候,蕭老國公重提賣鹽的事,因為蕭老國公上戰場之前,太是這樣跟他說的,「蕭家沒落,想做生意都提心吊膽,我不求你封侯拜將,只求蕭家不被人欺負,你是蕭家男兒,保護蕭家是你的責任。」
蕭老國公是想通過賣鹽來證明自己,證明他達到了蕭太的期望。
不過蕭太依然沒有賣鹽。
因為蕭老國公太霸道,又兵權在手,他要是賣鹽,蕭家肯定會富可敵國。
一個戰功赫赫,又富可敵國的人。
先皇會留他嗎?
蕭家不缺錢用,沒必要去做觸怒龍顏,惹人忌憚的事。
可是蕭老國公堅持,太也堅持,誰也奈何不了誰。
後來,蕭老國公外出辦差。
太叫了心月復媽媽,在廚房制了一堆鹽……
當時,太說了,蕭老國公就是把鹽當飯吃也夠他吃一輩子了,賣鹽的事不許再提。
這事,把蕭老國公氣的夠嗆,幾天沒理太。
那時候,蕭老國公生氣的只吃買來的鹽,不吃太制的鹽。
直到太去世,在太靈堂上,蕭老國公才吃珍珠鹽燒的飯菜,直到今天。
安容,「……。」
抬手撫額,安容心底越發不解了。
蕭遷什麼意思啊?
太不許蕭國公府賣珍珠鹽,他怎麼還跟她說這些事?
等蕭總管走後,安容又把蕭遷找來了。
擰了一雙眉頭,安容掃了蕭遷,問他,「太不許蕭國公府賣珍珠鹽!」
蕭遷輕咳了兩聲,眼神飄忽,訕笑道,「大嫂,你別瞪我啊,太是不許國公府賣鹽,我也沒讓大嫂你賣啊。」
「那你告訴我做什麼?」安容眉頭依舊擰著。
蕭遷笑道,「大嫂有所不知,祖父性子拗,太祖母不許他賣鹽,他哪會就這樣隨便放棄了?這麼多年,一直想著怎麼把粗鹽變成珍珠鹽呢,只是一直不得其法,上回,祖父還感嘆,不知道太祖母怎麼弄的呢,想著大嫂你或許知道,我這不是听你說缺鹽,隨口提了一句麼?」
說完,蕭遷頓了一頓,問道,「大嫂,你會嗎?」。
安容眉頭動了一動。
她會不會,她也不知道。
不過粗鹽提純,和藥材提煉精華的原理應該差不多,都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就算她不會,還有木鐲呢。
見安容不,蕭遷眸底略微有些可惜,道,「要是大嫂會的話,可以進宮找皇上要座鹽山,供給大哥的軍隊食用綽綽有余了。」
「就這樣?」安容有些不信。
誰讓蕭遷拐彎抹角了,就這個原因,大大方方的說不就行了?
蕭遷臉微微窘,「除了大哥之外,還有兩個原因,其一,朝廷給祖父送去的鹽,路過利州時,原本大晴天,忽然下起了雨,鹽損失慘重,而且,祖父的軍隊,因為訓練任務重,出汗太多,給將士們喝的都是淡鹽水,還有包扎傷口,用酒精消毒成本太大,一般都是用鹽水消毒。所以用鹽比一般軍隊要多一些,朝廷覺得祖父多此一舉,朝廷給邊關的物什,從來只少不多……。」
鹽,對邊關的軍隊來說,很重要,用量很大。
可是朝廷的鹽,是用來賣錢的。
每年,蕭國公府都會貼不少銀子購買鹽用于軍隊。
蕭遷覺得這筆錢可以省下來。
安容听得點點頭,「第二呢?」
蕭遷臉紅了。眼神更加的飄忽了。安容望著他。
蕭遷只好道,「珍珠鹽燒出來的菜,味道不是雪鹽能比的,我的珍珠鹽吃完了……。」
安容嘴角一抽。
她想到了蕭湛。嘴也刁的可以。不由得問道。「軍營里的伙食極差,你將來上了戰場能吃的慣?」
蕭遷回道,「此一時彼一時。上了戰場,填飽肚子就行,哪敢奢望飯菜味道好?」
安容無話可說。
然後,把蕭總管送來的鹽,讓蕭遷抬了回去。
再然後,安容繼續發呆。
不可否認,蕭遷說到安容心里去了,買鹽的錢能省下來,為什麼不省?
食鹽之所以價格昂貴,是因為能食用的鹽,極少,尤其是雪鹽,價格是粗鹽的十倍百倍不止。
若是粗鹽能變成珍珠鹽,其利潤之豐厚,安容都不敢想。
難怪太不願意掙這筆錢了。
可是她要做食鹽生意嗎?
違逆太的意願真的好嗎?
安容揉太陽穴,一邊吩咐芍藥道,「去拿幾塊不能食用的鹽曠石來。」
芍藥領了吩咐出去。
半個時辰後,一籮筐鹽礦石抬進了藥房。
安容讓海棠和芍藥把鹽礦石碾碎了,融進水里。
先用沙網將大顆粒礦石過濾,然後用七八層白紗過濾小碎雜質。
鹽水渾濁,和珍珠鹽八竿子也打不著。
芍藥望著安容,道,「少女乃女乃,還要繼續嗎?」。
她覺得沒必要了。
安容在屋子里溜達,看著那鹽水發呆。
最後,吩咐道,「去拿木炭來。」
芍藥啊了一聲,安容就催道,「快去!多拿點。」
芍藥不敢耽擱,飛奔出去。
很快,芍藥就和海棠抬了一大袋木炭來。
安容用木炭過濾鹽水,很快,鹽水就清澈了許多。
多過濾幾遍,鹽水就很清澈了。
接下來就好辦了,把鹽水的水份蒸發掉,留下一顆顆晶瑩的鹽粒。
芍藥驚呆了,「少女乃女乃,不能吃的鹽礦石,真的能變成食鹽。」
說完,芍藥又雙眼冒光了。
要發大財了!
海棠嗔了芍藥一眼,望著安容道,「少女乃女乃,你真的要進宮找皇上要鹽山嗎?」。
「先去見老再說。」
安容帶著鹽礦石和鹽去了紫檀院。
屏退伺候的丫鬟婆子,安容才和老道明來意。
老聞言一笑,拍著安容的手道,「這事,你看著拿主意就成了,當初太不是沒有賣珍珠鹽的想法,只是國公爺性子不合適做生意,這才作罷。」
也就是,安容做不做食鹽生意,老都贊同。
老還說了另外一件蕭總管沒有說的事,她笑道,「其實當年珍珠鹽鬧得沸沸揚揚時,太曾有過把制鹽秘方上繳朝廷的想法,希望大家都吃的上好鹽,只是昏君當政,朝中奸佞橫行,那秘法就是到了朝廷手里,不是為民謀利,而是幫朝廷斂財,助長朝廷奢靡之風,太厭惡前朝,哪會助紂為虐?這才罷了。」
安容微微一愣,「那大周建朝了呢,怎麼沒有把秘法上繳朝廷?」
老搖頭一笑,「怎麼沒有,太曾旁敲側擊過先皇,先皇說鹽稅佔了國庫很大的收入,他可以減免賦稅,但不會減免鹽稅,太把制鹽秘法給了朝廷,估計也和雪鹽一樣,只是富貴人家才吃的起。」
蕭太只為民謀利,不為朝廷謀利。
听老一番話,安容哪還不明白啊。
只要她心底寬厚,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大周好,就和蕭太是一樣的,至于怎麼做,倒不必拘謹,有太多顧慮。
所以,安容決定進宮求皇上了。
倒沒有急著今兒就去,這會兒時辰不早了,進宮好說,就是回來會很晚,老讓她明天再去。
為了第二天進宮,晚上安容都沒有進木鐲。
誰想到,安容進宮的不湊巧,招人恨了。
一堆人把安容恨的是牙根癢癢啊。
話說,那群秀女進宮也有十數日了,天天盼著皇上選秀。
皇後也是天天催,可是皇上興致不高啊,要不就是邊關有軍情,沒那個心情。
今兒好不容易,邊關有了捷報,皇後祝賀之余,重提選秀的事。
皇上心情好,剛點頭,還沒說答應呢。
好了,太監來報,「皇上,蕭表少女乃女乃求見。」
皇上眉頭當時就扭緊了,以為安容進宮是有什麼大事,當即對皇後道,「選秀改日。」
然後,皇上起身去了御書房。
皇上的腳步還有些急切,因為安容不同常人啊。
她和皇上稟告的兩件事,都應驗成真了。
祈王送了奏折來。
東延和北烈和親的奏折也送來了。
安容等候在御書房前,遠遠的就見到了皇上。
安容迎上幾步,正要福身請安呢,就听皇上問道,「可是邊關出了什麼大事?」
聲音里還有些緊張,眸底更寫滿了擔憂。
安容,「……。」
呆滯在那里,安容不知道怎麼回話好。
不是邊關出事,是她有事啊。
她這樣回答,是不是會討皇上嫌棄?
安容撓額頭,努力想這兩天,軍營有什麼大事。
好像沒什麼大事啊?
安容抬眸,不好意思的看著皇上,道,「應城一切安好,沒出什麼事啊……。」
皇上稍稍放心,然後眉頭又擰緊了,「應城沒事,靖北侯世子呢,他出ど蛾子了?」
安容囧了,「他也沒事,前天傍晚,派他去棉城了。」
「去棉城做什麼?」皇上問道。
「怕東延攻打棉城,讓連軒去提醒一聲。」
皇上點點頭,邁步進御書房。
身後,安容輕拍胸口。
正要邁進門檻呢,安容眼前一閃,腳就搭在門檻上。
一旁不遠處,有位官兵頭微微斜眼,眸底帶了疑惑。
為什麼皇上問蕭表少女乃女乃邊關出什麼事問的那麼自然?
邊關之事,乃軍情。
皇上應該第一個知道才對吧?
御書房內,皇上走在前面,徐公公走在後面,他回頭望了一眼,提醒皇上道,「皇上,蕭表少女乃女乃走神了。」
皇上眉頭一挑,還未轉過身來,就听到有聲傳來。
「皇上,棉城失守了……。」
PS:~~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