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銘所居的小院,是胡家凝重氣氛的源頭。
正廳內坐著的全是男人,個個愁眉不展,表情凝重。
四五位身著太醫官服的男人正圍坐在一起,低聲說著話兒,偶有爭執。
大甘氏與汪靈玉則在廂房內陪著胡銘。
胡銘身形消瘦,面色臘黃無血色,手腳不時抽搐幾下。
只要一抽搐,面上的五官都扭曲。
「母親,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啊?銘兒再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汪靈玉看著兒子痛苦的小臉,心都碎了。
雙眼紅腫的她,眼淚都快流干了。
大甘氏用帕子拭著眼淚,輕拍著汪靈玉的手安慰,「銘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口中這樣安慰著媳婦,心里也發 。
都這些天了,藥不知喝了多少,方子換了一(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張又一張,卻沒丁點效果。
唉,也不知向院使和老爺可想出其他好法子來。
安慰的話听多了,汪靈玉就不信了,她搖搖頭,道,「母親,向院使這藥吃著一直無用,要不我們請城中其他大夫來給銘兒瞧瞧吧。」
「靈玉,你放心吧,向院使醫術高明,他一定能救得了銘兒。」大甘氏篤定的道。
對向院使的醫術,她同樣深信不疑。
大甘氏合了雙手,口中喃喃有詞,「大慈大悲的菩薩,求您保佑銘兒快些好起來,信女甘氏會去寺里捐金身……」
「母親,這都好幾日了,向院使的藥要是有用,也不會讓銘兒受這些痛苦。
再說向院使與那些太醫又不是神醫,不可能會治天下所有的病。」汪靈玉不滿的打斷大甘氏。
前兩日她也是十分相信向院使,可兒子服藥總不見效,不由就開始懷疑他的醫術了。
她可不能將兒子的性命交到他一人手中。
大甘氏皺眉長嘆一口氣,拭著眼淚道,「靈玉,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你陪著銘兒,我去瞧瞧,若再無好辦法,我與你父親說,不定不會讓銘兒有事的。」
換大夫是會得罪太醫院的太醫們,可得罪就得罪,不能拿孫子的性命開玩笑。
說著,她就起身掀了簾子出屋子,轉道去正廳。
正廳內,胡太師看著那幾位身著太醫官服的男子,凝著眉高聲問,「向大人,眾位太醫,可曾想出其他的方子來?」
表情和語氣都不甚客氣了。
銳利的眼神要是能殺人的話,這幾位男子早就身首異地。
他是太師,可不怕得罪一個小小院使。
只要他願意,可讓太醫院院使和太醫們都換人,哼!
可不像劉御史,四處顧忌著。
位高權重,就是任性!
一位面白身胖的五旬男子向胡太師拱手作揖,「太師稍安勿燥。」
他就是太醫院的院使向南天。
平日鼻孔朝天的他,此刻額上竟然滲出了一層薄汗來。
人人都說寧治十大人,也不診一孩子,就不該來啊!
他十分後悔來為胡銘診治,以至落到現在這尷尬之境。
「哼,稍安勿燥,我家銘哥兒吃了你們開的藥方好幾日了,不但沒好,反而還越來越重。你們說,我能不燥嗎?
要知道你們可是太醫,這點兒小病難道也治不好?」胡太師拍著桌子發飆了。
「太師請息怒啊。」向院使與眾位太醫們趕緊起身告罪。
再也不見平日的驕縱。
穆錦晨一家剛踏進小院,就听到屋內傳出的胡太師怒斥之語。
定遠侯抿直的唇線上揚,有笑容在眉眼之間綻開。
他三步並作兩步,當先進了正廳。
視線落在向南天身上。
雖多年未見,向南天的模樣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他還是第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來。
隨著牙齒咬合的動作,面上的肌肉抽動著。
定遠侯雙眸中有血紅色的光芒滑過。
他看著向院使緩緩說道,「喲,這不是醫術精妙無雙,大名鼎鼎的太醫院院使向南天向大人嘛,您的醫術如此高深,怎會到現在都治不好銘哥兒?
太師言之有理啊,皇上養你們這群太醫是治病的,可不是吃干飯的。」
尖酸刻薄的話語狠狠戳中向南天幾人的痛腳,讓他們幾人面色是紅中泛著紫。
被胡太師訓斥,礙著人家位高權重,他們惹不得,只能忍氣吞聲受著。
可這老頭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竟敢在那兒大放撅詞。
「你是什麼人,竟敢如此侮辱我等。」眾位太醫們都怒了。
定遠侯府的人生病從來不請太醫,與這些太醫幾乎無交集,故大家都不認識他。
「哈哈,不用管老夫是誰,得多謝你們給了老夫侮辱你們的機會。」定遠侯笑得更加開懷。
也更加欠揍。
穆錦晨與父母都呆住了。
他老人家今日真是心性大變啊,那個謙遜溫和的定遠侯去哪兒了?
向南天正暗暗惱著胡太師,思緒有些飄忽,一時不查罵他的是何人。
他定下心神看向定遠侯。
眸子一凜,瞬間怔住。
怎麼是他?
「姑父,郡主,表兄,這邊請。」胡銘的父親胡雲山忙走過來打圓場。
他擔心太醫們會群毆定遠侯。
兒子還病著,可不想再發生流血事件,府中已經夠亂了。
那番話雖有道理,可太重了,讓太醫們臉往哪兒擱啊。
向南天張口欲與定遠侯辯駁,忽然腦中靈光一閃,一計頓生。
他看向定遠侯,笑得溫和,「原來是定遠侯,下官多年未見侯爺,不知侯爺近來可好。」
「托向大人的福,本侯活得很好。」定遠侯背著雙手,硬梆梆的應。
「呵呵,那就好。」向南天笑著沖定遠侯作了揖,「听說侯爺潛心習醫幾十醫,一手妙手回春術無人能敵。
既然我等在侯爺眼中如此無用,那就有勞侯爺出手為銘哥兒診治,讓銘哥兒少受病痛的折磨。」
呸,可惡的豎子小兒,方才罵人不是罵得很爽嘛,等下要看你如何出丑。
向南天滿面真誠的看著定遠侯請求。
眸底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鄙夷。
應天府知道定遠侯痴迷醫術的人不多,卻也並不少,向南天就是其中一人。
得知定遠侯學醫多年未有成果時,向南天當時差點兒沒笑死。
今日好不容易有這大好機會,若不好好利用,真是太對不起老天爺。
向南天心中因挨罵所受的怒氣消失殆盡,有的只是得意。
定遠侯果然面色僵了僵。
完蛋了,方才只顧圖一時之快,倒忘了這茬。
怎麼辦?
胡太師卻皺眉,道,「向院使,看病乃是你們太醫之事,豈可假手他人。你們要是不行,就趁早說出來,老夫得另請高明。」
他現在連太醫院的人都不信了,還會信一個連方子都沒開過的人。
定遠侯被胡太師鄙視了,向南天很高興。
但是還沒有讓定遠侯徹底丟人,他可不甘心。
他向胡太師正色道,「太師,定遠侯的確學醫幾十載,這事不僅定遠侯府上下皆知,咱們應天府知道的人也不少。
只是定遠侯一向愛藏私,不在人前展現他的絕世醫術,故知此事之人極少。
太師,不如讓侯爺一試,下官幾人正好也再商議商議,說不定侯爺真的能開驚世之方來呢。」
胡太師面色微動。
認為他說的也有道理,不管定遠侯有沒有醫術,讓他看看倒也無妨。
至于用不用他開的方子,還得由老夫決定啊。
穆錦晨一家人對向南天的做法極反感,明知人家不會看病,卻偏偏將人往高處捧,然後再看人家從高處摔下來。
真是可恨至極。
寧氏看著向南天忽然道,「向院使,本郡主有一事不明,還請指教。」
「郡主請問。」向南天道。
他不認識寧氏。
但听她自稱郡主,頓時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寧氏正色道,「方才向院使說我公公愛藏私,京中知他醫術高明之人極少,不知向院使是如何得知此事?莫非向院使常暗中窺視我們定遠侯府不成?
這事實在是太過蹊蹺,還請向院使給個合理的解釋,若不然,本郡主可得厚著臉皮去求皇上來幫忙查查此事了。」
「下官也是听人說的。」向南天眼神一凜,忙應。
暗中監視定遠侯府,這個罪名他可擔當不起。
「哦,原是道听途說呀,向院使竟然將道听途說之事當了真,這馬虎輕率的性子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
就是不知向院使在為銘哥兒治病之時,可也是輕率馬虎了,以至讓銘哥兒白白遭了這些罪。」寧氏毫不客氣的質問。
向南天白臉漲得通紅,瞪著眼楮怒,「郡主,飯可亂吃,話不能亂說,本官為人治病一向是認真謹慎,這事皇上皇後娘娘最為清楚,容不得郡主在這兒誣陷。」
「既然向院使醫術如此高明,為何銘哥兒病情一直無起色?」寧氏咄咄逼人。
想欺負定遠侯府的人,先得看本郡主答不答應!
一句話將向南天堵得胸口發悶,喉間發甜。
「治病總有個過程。」向南天咬牙,然後不服氣的又道,「郡主既然認為下官無能,那就讓定遠侯來給銘少爺治,他要能治好銘少爺,下官立馬退位讓賢。」
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定遠侯身上。
反正向南天想著今日這臉也丟得差不多了,但總得拉個人來墊背。
定遠侯是個不錯的選擇。
穆錦晨眯著眼楮笑了,「院使大人,您說話可算話?」
「本官一言九鼎,當然算話。」向南天氣得跺腳。
現在就連一個小孩子都敢來質疑他。
「那好,本侯答應你。」定遠侯背著雙手應話。
「若你治不好銘少爺,那你又當如何?」向南天雖氣急,卻不忘這茬。
「哼,老夫當眾給你賠禮謝罪。」定遠侯也咬牙。
「好,就這樣定了,不得反悔。」向南天恨恨的捶著桌子。
一旁的胡太師父子有點暈。
要生氣的人,不應該是他們胡家人嗎?
怎麼這兩方扛上了?
若是其他的事,胡太師早就發飆了。
因他想著,也許經這樣一激,太醫們真能想出好的治病法子來。
「圓圓,我們走。」定遠侯對著穆錦晨揮手。
穆錦晨立馬從高高的椅子上跳下來。
不過,他們還未邁步,大甘氏就進來了。
她斷然搖頭,「不行,怎能讓不懂醫術之人為銘兒治病?」
說著,還用鄙夷的眼神瞥了瞥定遠侯與穆錦晨二人。
「太師夫人,您怎知我們不懂醫術呢?」穆錦晨昂著小臉認真的問。
大甘氏欲開口,卻被胡太師擺手制止,對兒子道,「大郎,快帶侯爺過去。」
胡雲山點頭。
他帶著穆錦晨祖孫往胡銘房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