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江湖中人人聞名膽寒的千機門蛇蠍女。」一個身形高大如巨人,面容蒼白,雙眼倒吊的男人走進艙房。
這間艙房並不狹小,但這男人一走進來,竟是連呼吸都讓人感覺窒悶。
這人和中了暗器倒地的那幾名海盜不同,他的步伐、姿態與吐納,都顯示這人擁有極深厚的內功與武學修為。
這人耿青自是認得的,也因此在那當下,她不由得冒出了冷汗,甚至有一瞬間感到絕望。
在耿青背後的女兒也惴惴不安地伸手抓住了母親的袖子,耿青並沒有想太多。
耿青並不知道她身後的小女兒那驚人的異能正在覺醒,小丫頭數數兒才剛學會數到九十九,她知道,來襲的海盜船,有三艘,正好九十九名海盜。
但小女孩漏算了這一人,不是因為她還沒學會怎麼往上數,而是直到這人進到艙房里,她才驚覺這人的存在,她終于像個平凡的孩子那般感到害怕,于是揪緊了母親的衣袖。
「躲進去,別出來。」耿青低聲警告道。
這人原來是天雷教的右護法,天雷教對花九重夫婦發下了天羅地網的追殺令,如今在上天無路,遁地無門的大海上遇上了天雷教右護法,獵物撞上了獵人,無異是甕中捉鱉。
況且,這名獵人,可是殺手界榜上有名的頂尖高手。
「我從不認為取了你們夫婦倆的命對取得玄元圖有任何幫助。」右護法微笑地道,同時他名震江湖的「斷鐵手」卻運足十成功力襲向耿青。
論內力,耿青絕不是他的對手,但眼前耿青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孩子,她的悍然回擊竟也短暫地牽制住右護法。
但耿青很快就發現,右護法的目標根本不是她。耿青直覺地護在女兒身前,而右護法招招都是攻向她身後。
「桓桓,跑。」眼下這艘船上,就是甲板都比這里安全!
小女孩卻動也不動,只是縮進了床角。
斷鐵手,削鐵如泥,迅如雷擊,頃刻艙房的壁面已經被打成了蜂窩,更不用說耿青身上不知斷了幾根骨頭,衣襟都被她自己的血給染紅了。
但她一步也不肯退,「她只是個孩子,跟玄元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是這天底下,只有她,能逼你們夫妻交出玄元圖。」右護法嘿嘿笑,對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已經感到不耐煩,一掌擊飛耿青。
耿青當下宛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毫無招架之力地飛撞向船艙壁面。
桓桓並不是不敢逃。她知道她若逃了,母親必死無疑。
當然,她若不逃,母女倆也一樣難逃一死。
她只是在那當下害怕和母親分開,害怕就此再也見不到母親。
「娘──」
右護法撲向床角的桓桓。
尖銳的惡意,像鋒利的刀刃蠻橫地刺進小女孩的知覺里,驚醒了因為安逸而沉睡的本能。
小女孩含著淚的驚懼大眼,空靈地,瞪著男人細長的眼……
「桓桓!」耿青勉力爬向女兒,唯恐遲了一步就要承受心膽俱裂的悲痛,可她心知根本來不及,除非天降神力讓她能立刻護住女兒。
那一瞬間她幾乎已經絕望!
右護法單手掐住桓桓的身子,突然頓住。
汗與血從耿青眉頭滑落,模糊了雙眼,她甚至顧不得抬手抹去它們,心髒像要撞破胸腔般猛烈跳動了一下、兩下、三下……她以為天地間的一切都停了下來,又或者時光在她的恐懼之下,被拉長了。
怎麼回事?耿青終于听見了,艙房外的殺戳仍未停止,海潮猶然自顧自地起落和怒吼。
右護法終于有了動作,耿青想沖上前護住女兒,卻見右護法退了開來,眼里充滿了恐慌。
耿青不敢有別的動作,她只能看著右護法突然以絕頂輕功,自船艙的窗口翻身跳了出去。
「桓桓!」天塌下來,也不如女兒的安危重要,盡避根本不明白發生什麼事,耿青仍然上前抱住女兒,但小女孩只是木然地睜著眼,動也不動。耿青檢視著女兒的身子,只道她心脈一切正常,正擔心桓桓是否驚嚇過度的同時,甲板上傳來海盜們的咒罵與驚叫聲。
「羅本,你搞什麼?利用我們找到了花九重夫婦後,就想過河拆橋嗎?混賬東西!」
「啊啊啊……」天雷教右護法羅本,只是狂亂地發出一陣無意義的嘶吼,任唾沫自嘴角流淌,眼珠詭異地向兩旁急遽地轉動,同時他的斷鐵手已經插進一名海盜的胸口。
他就像突然失控了的殺人野獸,轉瞬已經殺了二十幾名海盜。羅本的武功原本就不弱,此刻更是如有神助,彷佛多出了三頭六臂與上千只眼楮,每當有人從意想不到的角落偷襲,下一刻那偷襲者便已死在他的斷鐵手之下。
但,他沒有攻擊任何商船的船員與程嵩的保鏢,因此商船的人都愣住了。
「趁現在!把繩索全斬斷!」程嵩到底見過無數大風大浪,商人的本能,就是無論如何,保住貨物和性命要緊,就算敵人突然中邪了,也絕不是眼前他最該關心的。
以羅本為首,商船開始反擊,將剩下的海盜逼退。這情況雖然荒謬,但一時間眾人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只是逼退他們沒用,我必須潛入他們船上破壞火炮,只要我解決了火炮,你立刻讓他們起帆全速逃離這里。」花九重道。這場災禍畢竟是他引來的。「阿青和桓桓母女倆就拜托你了。」
程嵩一陣無語。他家里的女人已經夠多了!「等等……」
不給程嵩拒絕的機會,花九重已經施展輕功從甲板上一躍而下。
在花九重之後,想不到羅本也跟著跳回海盜船上。花九重的輕功在江湖上已是數一數二,要甩開羅本根本不是問題,卻不料這回羅本竟是從商船上奮力一躍,他的身子像箭一般往天空飛沖,接著直接跳到了海盜船上。
簡直前所未見!是以當下不管花九重也好,商船上的人也好,甚至是那些海盜,全都驚呆了。
而羅本這一跳,也把海盜船的甲板跳出了個窟窿,連商船在內的四艘船也因此劇烈地晃蕩,幸而花九重身手不弱,否則這回可要從繩索上掉到海里了。
「羅本,你做什麼?」海盜們以土話驚問。
但羅本仍是那副中邪的模樣,開始攻擊船上的海盜,更驚人的是他對所有攻擊毫無反應,持續地以令人瞠目結舌的神速與力量擊斃海盜。
商船上的程嵩見了這幕,立刻喊道︰「誰上去幫花九重破壞火炮,回程我重重有賞!剩下的人掩護他們!」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盡避連夜與海盜們的戰斗已令眾人精疲力盡,羅本的怪異行徑卻讓這群水手相信這一切是海神庇佑,既然有了神助,又何愁打不贏這場仗?于是當下不少人都順著剩下的繩索來個反登艦攻擊。
羅本幾乎是護著花九重一路破壞火炮,百思不解的花九重原想道謝──不說他們夫妻倆與天雷教的恩怨,羅本生性殘酷嗜殺,他眼也不眨地將同船的海盜斬殺盡絕不奇怪,但他明顯幫著他可就離奇了。
更甚者,花九重覺得自己竟想對一個惡名昭彰的殺人魔道謝,感到荒謬至極!
花九重隨即發覺羅本的模樣十分詭異──所有對他的攻擊並非完全無效,他身上仍是受了很重的傷,但彷佛有什麼操控著他的身體,讓他做出這些行為。花九重心里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但眼前沒有他分心思量的余地,他必須抓緊時機毀壞所有的火炮,毀不了的就必須炸掉,他給了所有隨他反登艦的伙伴一個暗號,令他們盡數撤退,讓商船揚帆離開可能被波及的範圍,他要留下來點燃炸藥。
瘋狂的羅本,宛如浴血的修羅,海盜們光是應付他便已疲于奔命。任何想阻止羅本殺戳的人都會膽寒,因為無論自那個角落攻擊,羅本都能瞬間予以反擊!包何況是他那些完全不考慮後果的殺招──當他一拳擊斃五六名海盜的同時,也毀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瘋了!海盜們陷入混亂。
但花九重是慶幸的,慶幸妻女因此能逃過此劫。他藏身在安置火炮與火藥的甲板下,手里握著引信和火折子,他無法再看她們最後一眼,但他並不後悔,只要到了龍謎島,他的妻女就能夠平安。那些對他妻女伸出援手的恩人,他只能來世再報恩了。
花九重點燃引信,距離一切煙消雲散的剎那,短暫到只剩一呼一吸之間的距離,渾身是血的巨人羅本卻在這時一腳踩碎了甲板,降落在他身前,在花九重還來不及作出反應的同時,羅本以他沒廢的那只手舉起他,隨著一聲嘶吼,將他丟了出去……
轟──
爆炸的熱流同時將他轟得老遠,他落入了海里,不算毫發無傷,但確實奇跡似地撿回了一條命。當他浮出海面看著火光沖天、正在崩解沉沒的海盜船時,對方才短暫發生的那一切已是震驚得無法言語。
羅本救了他?以殺人為樂的羅本犧牲自己救了他?而且是以令人驚懼的怪力,用不可思議的方式救了他?他是不是作了一場荒誕至極的夢?
火光讓鄰近海域亮如白晝,幸存的海盜們紛紛棄船逃命。
程嵩命令全員搜尋海面上的生還者有沒有自己人,能救一個是一個,畢竟船員死傷慘重,能否平安到達龍謎島仍是個未知數。
「有船接近!」受了重傷,仍堅守在瞭望台上的船員大喊。
遠處,黑色海龍戰旗獵獵飄揚,數艘戰船出現在漸露曙光的灰色海平面上,那正是威震湛藍國度的龍謎島海軍,劫後余生的人們彷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一個個喜極而泣。
貪婪所引來的血腥風暴終于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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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九重讓商船的水手救起後,便直奔艙房尋找妻女,卻見到受傷的耿青憂心忡忡地抱緊自海盜船爆炸後就昏厥的女兒。
龍謎島的戰船順著火光而來,除了逮捕海盜殘黨,海軍將領自是認得程嵩這名貴客,因此包括程嵩、花九重夫婦以及桓桓,得以先行乘上最快的戰船回龍謎島,船上的船醫則替所有人作了診治與包扎。
至于昏睡的花雨桓,船醫僅能診斷出她並無大礙,猜想小丫頭也許是嚇得暈了過去。
天才剛亮,一行人便抵達龍謎島的港口。
然而,桓桓卻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天來,花氏夫婦僅能不斷以蜜水和羊女乃喂食她,當第五天,花雨桓一邊喊餓,一邊揉著眼楮從床上坐起時,為此焦心不已、衣不解帶的花氏夫婦才終于真正月兌離了這場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