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世的人倫關系不變的話,章乃春作為章家的長房長孫,底下應該還有兩個妹妹,大妹妹章思穎,二妹妹章念穎。
兩個妹妹,不但外形上完全不同,性格更是天淵之別。
大妹妹章思穎隔代遺傳了她祖母章老太太的良好外形,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又是個極為精明、潑辣的。要不是書念得少,又只是女娃子,恐就是個能夠顛倒黑白,挪移乾坤的。
而二妹妹章念穎就隨了她母親章江氏,長得一般,又有些矮小,性格更是牆頭草般懦弱無主見。站在她姐姐章思穎身邊,章念穎就像個小丑和芻狗,被章思穎捏在手心里挑唆得團團轉。
前世的章乃春對兩個妹妹的態度截然不同。
和二妹妹章念穎只是尋常人家兄妹之情,對大妹妹章思穎的感情卻非同一般。原因是章乃春外祖母病重時,兄妹同乘馬車趕去外祖母家見外祖母最後一面,卻在半路遇到了劫匪,為了保住哥哥章乃春,章思穎自願去土匪窩里舍了身。
那土匪頭子姓周,外號老煞。
老煞打家劫舍,強搶民女,無惡不作,卻是個懼內的奇葩。他婆娘是更大一個土匪頭子的獨女,生得五大三粗,金剛怒目,往日頭底下一站,便能投出一座山的黑影來。老薩能在永定府一帶橫行霸道,全仗老丈人撐腰。因而雖然這婆娘不能生育,老煞也不敢休了她。
可老煞畢竟是個男人,偶爾有個膽大的土匪手下喝醉酒拿話激他︰創了再大家業又如何?沒個親生的兒子給他傳宗接代,一切都白搭。老煞一下就不淡定了。
于是,再搶了民女,便不再向從前那樣先/奸/後/殺,而是偷偷養起來,金屋藏嬌,企圖藏出一窩土匪種來。可惜山寨里那婆娘不是個省油的燈,總能打听到老煞的風吹草動,即便是搶來的民女已經懷上了老煞的孩子,也一樣地一尸兩命。
老煞礙于當大土匪的岳父,對于婆娘的囂張跋扈,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也是老煞命中該有子嗣傳香火,在洛縣郊外殺人越貨的時候遇到了章家兄妹。
章乃春是個無用的紈/褲子弟,脂粉堆里游刃有余,在殺人不眨眼的土匪跟前卻嚇得屁滾尿流。
章思穎比哥哥小了幾歲,卻是個從小就主意大的人精。平時從叔伯們的對話里,對周家寨大土匪老煞略有耳聞。此時,面對一個個五大三粗手持大刀的蒙面歹徒,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伶牙俐齒,三兩下就模清了眼前土匪的底細。
知道是周家寨的老煞之後,章思穎更加有主意了。三兩下就和老煞達成了協議,只要放了她哥哥章乃春,所有錢財歸周家寨,包括自己也歸周家寨。
望著眼前活月兌月兌一個美人胚子的章思穎,老煞就如餓狼看見小鮮肉。章思穎言語間,舉手投足間,抬眼巧笑間,一股子爽利麻辣又風/騷的性子,完全不像平日里打劫到的那些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民女,很對老煞的胃口。
老煞對章思穎是有求必應。
章思穎趁機竟還說動了老煞不要將她私藏在外偷偷模模懷孕生子,她要他將她大大方方帶回周家寨去,說是自己有辦法讓寨主夫人收留她。老煞將信將疑,果真放了章乃春,將章思穎帶回了周家寨。
于是,一招借月復生子,便搞定了寨里那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婆娘。
一年後,章思穎給老煞添了個大胖小子,小名泓哥兒。日久生情,老煞對章思穎竟生出無限依賴來。于是,那個五大三粗、金剛怒目的婆娘對章思穎殺心頓起。
章思穎意識到自己的危機,當機立斷,先是懇求老煞看在自己給他生了孩子的面上放她一條生路,又用巧舌如簧說動了寨主夫人,欺騙她自己在章家時原有個相好的,正眼巴巴等著自己回去,又賭咒發誓說從此泓哥兒便是寨主夫人的親生兒子,自己絕不會看他一眼,甚至連想他一下都不會。章思穎還說只要肯放自己回去,就一定讓章家送來大筆贖金。
三寸不爛之舌,終是搞定了土匪夫妻。
老煞讓土匪手下給章家送了信,只要章家交一千兩贖金,便放章思穎回家。
章思穎是個精明的主兒,她叮囑那送信的將信千萬送到哥哥章乃春手中。她算準了,信要是先落到祖父或者父親手里,他們很可能會因為章家的名譽而放棄解救自己。而要是送到哥哥章乃春手中,情勢就完全不一樣了。章乃春勢必會念著救命之恩,而想方設法救她。
果不其然,章乃春接到信之後就立即去請示父親章瑞梅。
女兒被劫去土匪窩里一年有余,章瑞梅如坐針氈。因著章思穎嘴巴甜,腦袋靈光的緣故,他從小就偏愛這個樣貌與性情都甩了二女兒一大截的大女兒,還指盼著能靠她攀上一門大戶,壯大章家的生意。
人算不如天算,章思穎為了救哥哥,舍了自己的身子,于是之前所有的念想都打了水漂,只盼著女兒能平安回來。
現在,救人的機會來了。
可是章老太爺還沒有仙逝,權力還在章老太爺手里掌著,贖金事小,名譽事大。是否迎回施了貞潔的女兒,他這個做父親的說了不算,得由章老太爺示下。
章瑞梅領著兒子章乃春去請示章老太爺。
扇上瓖滿彩色琉璃的花廳中,章老太爺閉目坐著。他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章家是洛縣數一數二的富戶,名譽丟不起,臉面丟不起,被土匪劫了貞操的孫女兒還接回來干什麼呢?只會永遠是個恥辱的標記,不如死了干淨。
祖父的態度擺在那里,父親不敢有異議,章乃春可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被土匪撕肉票啊,要知道妹妹可是為了救他才深陷泥潭的。要不是妹妹,現在哪還有他章乃春吃香喝辣的活頭啊?早就是土匪刀底下的冤魂了。
章老太爺重男輕女,最看重的便是章乃春這個章家的單丁獨苗,要是章乃春不好了,章家的旗幟也就倒了。
章乃春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才使出平常女人們撒潑那一套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終于讓章老太爺點頭救人。
回到章家的章思穎和哥哥章乃春更為親近了,頗有些榮辱與共,相依為命的意味。
關于大姑子章思穎的前塵舊事,章家人對白雲暖是瞞得密不透風的。要不是表小姐江怡茹受了章思穎的窩囊氣,找白雲暖哭訴,帶著報復的意味對白雲暖和盤托出,白雲暖或許一輩子也無法知曉這樣驚天的秘密。
白雲暖嫁進章家的時候,章思穎已經許配給了洛縣鄉下的林家。
白雲暖只是奇怪,這樣的豪門富戶怎麼會同那樣清貧的人家結親,明擺著的門不當戶不對,況章思穎又是那樣才貌出挑的千金小姐,實在沒有作賤下嫁的理由。
每當白雲暖疑心的時候,章乃春總以章家雖然是豪門富戶,卻絕不會為富不仁、嫌貧愛富為理由搪塞她。听了表小姐江怡茹的講述,白雲暖心里一團疑問算是解開了。
白雲暖嫁進章家後不久,章思穎便出閣了。
白雲暖懷上翰郎,章思穎也懷上了大兒子林琪。
白雲暖生下翰郎八斤五,章思穎就得意洋洋地說自己的大兒子林琪出生時八斤六。
起初,白雲暖並不覺得大姑子章思穎的性格有什麼不好,只是覺得她總是事事喜歡和她這個大嫂攀比,也未免太好強了些。
時間久了,白雲暖隱隱覺得大姑子對她很不友善,每每回娘家省親,見到她這個長嫂,眉宇間總凝結著一股子憂郁戾氣。
與生俱來的隱忍的性子使她不願意與章思穎一般見識,真娘和她說過,婆婆媳婦小姑這三個角色就像貓和老鼠、狼和小羊一樣,是不可改變的天敵。
白雲暖從章思穎那里受了委屈,便用真娘的話寬慰自己,替章思穎找借口說,她不是故意為難她的,只是她們的身份決定了她們不可能好好玩耍。
白雲暖因為難產落下了病根兒,身體一直不好,湯藥不斷,臥床不起。
章思穎卻在次年又懷上了二兒子林玨。這下,章思穎再回到娘家見到白雲暖時,白雲暖發現章思穎眉宇間的郁悶不見了,整個人都頤指氣使,精神煥發的。
章乃春在時,章思穎對白雲暖就尊重得緊,長嫂長長嫂短的,嘴巴甜得抹蜜。章乃春不在時,章思穎就冷冷一笑,奚落的話一長串一長串的。
「書香門第出生的閨女又怎樣?父親照樣是個見錢眼開的,我們章家娶白家的女兒聘禮可是十萬兩白銀哪,這在洛縣可是前無古人的天價!可是你們白家嫁女兒呢?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陪嫁兩本書。問問收破爛的大娘,這紙張是有多貴,兩本書就值了十萬兩?都說書香門第知書識禮,都說我們生意人家,無商不奸,可是你看看我們章家嫁閨女,那林家的聘禮才多少,我們章家的陪嫁又是多少,這樣相比起來,你們白家那哪是嫁女兒,分明是賣女兒啊!」
章思穎每每這樣譏諷的時候,白雲暖都低垂著頭,羞赧難當。父親在聘禮一事上的確是漫天要價了,可是那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情,章家不願出聘禮,大可不娶她,既然娶了,又這樣冷嘲熱諷,算怎麼回事呢?
不過章家人關于白家聘禮貴陪嫁少一事,也大多只是背後月復誹,並不像章思穎這樣當面給人下不來台。面對章思穎的挑釁,白雲暖覺得自己娘家的確理虧,也就忍氣吞聲。
她想跟丈夫章乃春訴訴苦,可是每當說了個開頭,章乃春便冷道︰「你是長嫂,你為大,怎麼和小姑子計較呢?她就算有不懂事的地方,你也該讓著她!」
對于丈夫對妹妹毫無節操地袒護,白雲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啐章乃春幾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