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這個聲音顧晚晴回頭,便見袁授一身黑衣,在這銀裝素裹的天地里很是乍眼,顯得越發勁瘦英挺。
「什麼假的?」葉顧氏茫然地看看兩邊,神色間滿是不解。
顧晚晴沒先急著解釋,把葉氏夫婦又帶回大廳,才將這段時間的事情慢慢講來,葉氏夫婦都听傻了眼,一會看看她,一會又看看袁授,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想等嫁過去後把天醫的位置交給長生,再聯合長老團推舉二叔的長子顧天生暫代家主之位。現在三叔管著族里的事,他輩份也高,可資質平平,族內很多人不服他,二叔雖然不在,但昔日支持他的族人眾多,由顧天生暫代家主,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等顧家大宅重建完成,一切的事就可以都交給他們,我便可無牽掛。」
之前無論誰問,顧晚晴也沒將心里打算露出一點半點,但她心里是早做好了打算的,之前不說,只是擔心顧家大宅還沒建完,她的婚事也在即,許多事都是三房的人在操持,貿然將決定說出,恐怕會引起三房的不滿,到時候半路撂挑子,麻煩不小,所以她想頂著天醫之名出嫁,再等到顧宅建成之後,再宣布此事。她是天醫,無論出嫁後的身份如何,在未卸去天醫一職之前,在顧家她還是有絕對話語權的。到時就算三房不甘,一切事務俱已完成,他們也反不出什麼花樣去。
「等顧家一切重歸正軌之後,我便推說身體不好到京郊住一段日子,漸漸淡出大家的視野,等過個一年半載的,再徹底消失。」
這是顧晚晴第一次說出自己的打算,也只有在他們面前,她才肯說出自己的打算。當然,以天醫之名下嫁為妾,傳出去是很難听的,不單是她的名聲掃地,對顧家的名聲也有損害。但顧晚晴認為,事有輕重緩急之分,若時值盛世,此舉自然萬萬不可,可現在的形勢下面對族內紛爭,一些名聲上的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時逢亂世,最大程度地保存實力才是王道。
「既然你都已打算好了……我和你爹都听你的。」葉顧氏說是這麼說,臉上卻帶著幾分遺憾,顯然不能真的認袁授做女婿這事給了她一定的打擊。
看著葉顧氏的神色,顧晚晴搖頭失笑,又問道︰「一直想問呢,怎麼不見昭陽?」
「阿獸……」葉顧氏說了兩個字,連忙改口,「世子安排昭陽去軍中了,幫著軍醫給人瞧病,他也十六了,該出去歷練歷練了。」
顧晚晴點點頭,「娘,我和世子有話要說,我們出去走走。」說完她轉身,對著袁授一點頭,拿起椅子上的斗篷自己披上,抬腿出了大廳。
前幾天剛下了一場大雪,沿路盡是雪色別有一番景致,顧晚晴一路往剛才出來時經過的花園方向而去,沒走多遠就見著前方有一個小湖,一個近湖亭架在湖面上。
顧晚晴信步朝那亭子走去,步子不快也不慢,袁授一直跟在她身邊,跟了好一會,快到那亭子的時候突然開口問她,「我的安排……你不高興?」
「沒有。」顧晚晴停了腳步,轉身看著他,「我只是覺得,有些事你該要與我商量,我爹娘進京的事,嫁妝的事,都該先問問我才對,如果我要走呢?你這番安排,只是白費心血。」說出這些話前,顧晚晴也考慮良多,她明白袁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可這其中,也不乏夾雜著他的私心。他安排好了葉氏夫婦,安排好了葉昭陽,安排好了她的嫁妝,幾乎給了她和她在乎的人所有的東西,但前提是,她留下。
如果她留下做他的貴妾,這一切安排才有意義,否則,按她的打算,最多一兩年後她就帶著葉家人遠走高飛,那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我原以為,你是能明白我的想法的,可現在看來……」
「我明白」袁授急急地打斷她的話,情緒也漸顯激動,「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我只是想把我能做到的都給你,我……我只是……」
「阿獸。」這是相遇以來,顧晚晴第一次這麼叫他,「我知道你希望的是什麼。」
看著她的眼楮,袁授不再出聲,低著頭微撇過臉去。
顧晚晴上前一步,輕輕拉起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我離開不代表我不會再回來,也不代表我們這輩子不能再相見,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們相處的方式也有很多,不一定非得是成親這一種。」
袁授的手輕縮了一下,顧晚晴卻握得更為用力,「你喜歡我,那並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那只是一種依賴、一種習慣,懂嗎?」。
听到這里,袁授猛地抬頭看著她,雙唇動了動,最後卻只是抿緊了唇角。
雖然他沒有說話,顧晚晴卻看出了他的不贊同,知道自己一時間難以在這方面說服他,想了想又道︰「你希望我留下,所以才做了最圓滿的安排。但其實這安排一點也不圓滿,不說別的,只說那嫁妝,按規矩,嫡妻才能用正紅色,顧明珠是側妃,可用暗紅色,我呢?只能用粉紅色。」顧晚晴指著自己,「成親那天,我只能穿著粉紅色的衣裙陪嫁進鎮北王府,連拜堂的資格都沒有。或許你會想這一切都不重要,或許你還會想你這輩子都會對我好都不讓我受委屈,但那有什麼用?以這種方式出嫁已經是我最大的委屈。」說到這里,顧晚晴淺吸口氣,「更何況,我根本不想給任何人做妾,就算那個人是你,也一樣。」
這番話過後,寂靜在兩人之間迅速蔓延,顧晚晴松開拉著他的手,給自己緊了緊斗篷擋去忽來的寒風。
此情此景,顧晚晴忽然想起幾年前的一個冬天,那日也有雪,也有風,一個人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為她擋去凜凜寒風,又有一人經過後又派人送回了他的斗篷,大概那時她太不懂得照顧自己,很讓人擔心吧?而現在,她已知道出來前要先穿好斗篷,以免著涼了。
正想著往事,突然一個溫暖的大麾連同一個有力的懷抱將她緊擁其內,她掙了幾下,卻沒能掙開半分。
「不是那樣的……」袁授緊抱著她,緊到可以讓她感覺到他的微顫,「我不想讓你受委屈……可我沒辦法了……我真沒辦法了……」
他的聲音中帶著難以察覺的緊繃與悲傷,顧晚晴微感詫異,她一直以為他對她,與她對他的感覺相差不多,他們的感情可以轉化為任何一種情感,也可以從任何一種情感轉化回最初的依賴,說到底,她是不會真的離開他的,就算他們做不成夫妻,就算他們出現了一些問題,她還是會將他視為最親近的人,既然如此,他何以……傷心至此?
顧晚晴怔忡之時,袁授卻已放開了她,將自己的大麾強加于她的身上,狼狽地轉過身去,「你說得對,我的確……不該再這麼任性了,一切都按你說的辦。」
听了他的答復,顧晚晴本以為自己會很安心,可恰恰相反,她不僅沒有安心的感覺,心里反而有些煩躁。
他們最終也沒到那近湖亭去,兩人間的氛圍也變得有些沉默,顧晚晴努力地想著話題,終于被她想到一個。
「我一直奇怪,王爺為什麼那麼堅持地要把顧明珠嫁給你?」其實上次的「意外」之後,最好的處理辦法是她嫁給袁授,鎮北王迎娶顧明珠,兩相方便,可鎮北王卻偏偏要從顧氏族中另外選擇一女迎娶。
袁授笑笑,「她和喜祿一樣,都是能光明正大派到我身邊的人。」
顧晚晴愣了半晌,雖說她上次是被喜祿抓回來的,但事後喜祿依然跟在袁授身邊,好像這件事從未發生過。這麼說,顧明珠……不對啊,認識顧明珠這麼久,顧晚晴自然知道她不是一個甘心被人利用的人,她為何要替鎮北王做事?除非……她與鎮北王之間,早有交易。
會是什麼呢?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顧家家主之事。
但只為了一個監視的眼線,顧晚晴又不太能相信鎮北王會這麼無聊地去和顧明珠做交易,畢竟,只要他一句話,多得是人自願留在袁授身邊當間細。
顧晚晴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袁授突然站定身子,猛然轉頭道︰「父王近來秘密派人前往京城西郊,其中有不少太醫,我幾次探查都無結果,可與這事有關?」
京城西郊?顧晚晴眼皮一跳。
當初顧家化整為零之時,將顧家大部份可移動資產都分批轉移掩埋,其中包括一批黃金,一批成藥,絕秘的醫典、藥方,還有顧家百多年來收集的珍稀藥材等物,俱是珍貴無比,這些東西分做六處匿藏,轉移之時也都是秘密操作,族內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也只有顧晚晴、大長老與顧長德三人知道全部地點。
因為時局不穩,雖然顧家已著手重建,但顧晚晴並未急著將這些東西取出,僅是動用了當初存于各大銀號的一些資金,前段時間也有長老提出將一些醫典起出以便鑽研之用,都被顧晚晴拒絕了,在時局真正穩定下來,這些關乎顧家存亡的東西都是不得動用的。
可京城西郊……有一部份成藥和典籍就藏在那里,因為三房一直負責著拾草堂,所以當初有關藥材這一部份的轉移都是由顧懷德來做的。
會嗎?顧明珠會為了自己的未來而出賣顧家嗎?顧晚晴的指甲不覺間刺痛了手心,她回過神來,拳頭松了一松,心里的怒火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平熄
雖然這些年她對顧家一直是處于無功無過的操作狀態,對大長老與顧長德的決定也很少反對,甚至在想到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糾結感,因為她到底不是真正的顧氏族人,相比起來她更在乎葉家人的死活,對顧氏只做到相應的責任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沒關系。
可……沒關系不代表沒有脾氣
如果讓她查明此事屬實,那麼,顧明珠你就別指望著能安然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