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九曲不愧是齊國京城,城外九條大河縱橫交錯,環護京城。京城旁,卻有一大片土地,勞役泱泱,土木成城。想必就是那敕建的天道觀了。
這九曲城內十分繁華,大街上人群摩肩接踵,道旁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拐過兩條街,更是一處廟會,更是熱鬧非凡。
胡德業小時不曾到過京城,其後更是深居南山近四十年,何曾見過俗世如此繁華景象,此時不免看了個新鮮。只是他素來沉穩,此時雖目不暇接,卻還是緊跟盡時淵步伐。
能羽雖曾四處游歷,到處景象亦見得多了,可他卻是個時時新鮮事事新鮮之人,更是看得心花怒放,一會兒跳著腳自人群後頭看耍猴兒拍著掌哈哈大笑,一會兒又擠在孩童堆里看糖人翻出各種花式來驚得目瞪口呆。
盡時淵怕他跟丟了,只得放慢腳步。
三人擠了半日方=.==從廟會里擠出來,正在街口喘口氣,卻忽見前方一片吵嚷紛紛。只見遠遠一隊車馬逶迤而來,為首者鮮衣怒馬,冠帶華服。他身前自有家僕清道,將街上百姓遠遠打了開去。
盡時淵不願惹事,便也退了開去,能羽還在跳著腳到處看,胡德業便也將他一把往後拖去。只見一匹匹駿馬昂首跨步,一輛輛馬車車輪咕咕,更有僕從成百隨車馬而行,竟不聞一點雜聲。
便有街旁百姓議論,盡時淵細細听來,原是衛國公世子夫人自頭胎小產後,三年未曾懷胎,衛國公夫人為其遍請名醫不得。今日卻是親自帶了其去求「老神仙」了。
這「老神仙」便是那位求雨解了齊國大旱的仙家道長。因天道觀尚未建成,他便仍只下榻于九曲城內一座荒蕪小道觀內。陛下曾多次遣使延請其入宮,均被其以「欲解民之苦」為由拒絕,陛下只得作罷,卻令軍士守衛那小道觀,更派宮人侍奉。只矣天道觀建成,便要封其為國師,總領齊國道門。
待這衛國公家的車隊過去,街上復又恢復熙熙攘攘景象,仍不時听聞有關于「老神仙」的議論之聲。那「老神仙」雖為陛下奉為上賓,多少豪門貴族趨之若鶩,但他從未因權貴趨奉便遠離白衣。莫說普通平民,哪怕是乞兒,只要是真心求請,便是身上一個銅板也無,只要「老神仙」理會的過來,他便從不拒之門外,當真是仙家氣度。便是這街上百姓,多有趨奉之聲,誰家媳婦懷不上,去求便求上了。誰家早產兒先天不足,自降生便離不開藥罐子,去求了求便好得多了。
听著對「老神仙」一片的贊嘆聲,盡時淵卻總覺得有何處不對勁。修仙之人多遠離俗世,這「老神仙」卻如此熱心俗世,總不是什麼常事。
只是這些事情也不予盡時淵相關。這「老神仙」是當真解萬民之憂也好,是沽名釣譽也罷,盡時淵不過過客,更不欲理會這俗世之事。
三人施施然穿過九曲城,卻到了城外十余里的小鎮方尋了個地方住下。
這鎮子因于九曲城離得近,更處交通要道,來往人車十分繁忙,剛至下午,這鎮上幾間客棧已快住滿了。三人也不挑揀,便隨便走進一家,要了兩間房。盡時淵自住一間,胡德業與能羽住一間。修行之人大多于享樂一途並不十分熱衷,便是風餐露宿亦無妨,出門在外,有片瓦遮身也便是了。
三人方安頓了,突聞樓下一陣喧鬧。盡時淵懶的理會,能羽便探了腦袋出去看。
只見樓下客棧大堂內,正為著不知什麼推推搡搡。
能羽忽然一聲驚呼︰「你們看,那有個和尚!」
這里可是九曲城外,去佛令最先發布的中心,按理這里的和尚早被驅逐了,外來的和尚更不可能越過國界走到這里來。哪來的和尚?听聞此言,饒是盡時淵亦不免伸頭看了看。
只見那和尚雙耳垂肩,眉目慈善,面目帶喜,穿一件百衲衣,端坐于客棧大堂靠門的一條長凳之上,面前的八仙桌上放著個破破爛爛的缽盂。
旁邊眾人卻俱離他一丈之外指指點點。有那立即躲了開去的,也有躲躲閃閃悄聲議論的,更有那東張西望大呼小叫︰「快去報官!」自己卻不肯挪步的。一時間吵嚷紛紛卻並無人真去報官。
見眾人奈何不得這和尚,在掌櫃的不斷地催促之下,那小二只有硬著頭皮上前︰「這位法師,吾皇已頒下法令……」
那和尚笑道︰「去佛令嗎?我早已知曉。我本非這齊國僧人,遠道而來便是為了會會這位‘老神仙’!」
小二被噎得一頓,求救般看向掌櫃的。那掌櫃的無法,只能陪著笑上前來︰「這位法師,您高抬貴手,我們家客棧家小業小……」話音未落,門外突然撲進來三個如狼似虎的兵士,旁有鄉人引路︰「軍爺,您看,那和尚便在這里了!」
那三個兵士直撲進來,其中兩個直接將那和尚一左一右架住拖了便走,另一位年長些的便拿眼角瞅了瞅掌櫃的︰「廖掌櫃的,你也是世居咱鎮上的老人了,自個兒好好掂量掂量,別為個和尚把自己送去吃牢飯。」
那廖掌櫃的忙滿臉賠笑︰「是是是,您說的是。我正要去報官,還是您老耳听八方,這不我這老胳膊老腿還沒邁出門,您就到了。還望您大人大量不跟我這老頭子計較。」說著卻又遞過去一塊銀角子︰「幾位軍爺跑一趟辛苦了,不如進來喝個茶。」
那兵士順手接了銀角子︰「茶就不喝了,我兄弟先把這和尚處置了,耽誤了差事便是你十個腦袋也不夠兜的。」說著,和另兩位兵士抬腿正要走,因那兩人動作粗魯了些,那和尚被扭得一個趔趄,這年長兵士十分不耐煩地拿刀柄敲了敲他的腿,卻忽被人喊住了︰「軍爺稍慢,陛下雖頒了去佛令,然這和尚其實並非十惡不赦,還望軍爺莫要十分苛待了。」
廖掌櫃的臉色都變了,這瘟神都要送走了,又是誰這樣多事!回頭一看,卻見一唇紅齒白年方十二三的總角童子,穿著一身月白長袍,墜著一塊羊脂玉,正向兵士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