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才和王嬤嬤說了在大門口見到的事情,林氏那邊就派了人過來,請大姑娘往寧和院去。
來的是季婆子。
王婆子迎上前︰「听說表少爺考上秀才了。」
季婆子睇了青溪一眼,就她手里還提著一個籃子,想來是剛從外面回來正好踫到這麼一件事情。
「先是來報喜的人,後頭親家大太太就會帶了表少爺一起來。」季婆子輕聲說道︰「我已經偷偷讓人去國子監找老爺,但大姑娘這邊還是耽誤不得。」
王婆子一聲輕嘆,點點頭︰「我知道了,姑娘在里頭作畫呢。」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憬哥兒呢?」
「憬哥兒在背書呢。」從四年前開始,沈攸就接受了沈憬的教導,雖說比不上對沈妙容細膩,但也是手把手地教著寫字了。等大了一些,就又通過柳家請了一個舉人出身進士地的先生來教學。
每日的功課都是必須完成的。
王婆子也明白若是把憬哥兒叫過去,延誤了功課,說不定反而讓林氏和沈妙容母女的關系更加惡化。
領了季婆子,幾人一同去了書房。
紅木的案桌前,沈妙容筆直站立,右手執筆,沉默地盯著桌面看,突然手動了起來,鋪開的澄心堂紙上就暈開一朵朵水墨荷花。
荷花有大有小,有正盛開的也有含苞待放的。
若是有人走上前來,必然就會發現這是沈府後院今日水池里的一幕。
小娘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擱下畫筆,從系在腰間的香囊中取出一枚芙蓉石印章。印章的一面刻著山水畫,另一面則是一對憨態可掬的姐弟,而姐姐的眉間有一點紅印。這印章是一對的,另一只給了沈憬。
兩年前,沈妙容的畫技小有所成。沈攸就開了庫房,拿出了一塊芙蓉壽山石,親自打磨雕刻,花了小半年的時間,才做了兩枚出來。
小娘子視若珍寶的隨身攜帶,也是為了隨時隨地地可以拿來用,為此她這香囊里面還裝了一小盒的印泥。
印章只有兩只拇指並列的大小,蓋在畫上就顯得空蕩蕩的。
沈妙容呆看了一會,重新提筆在印章的旁邊畫上一個大大的笑臉,這才滿意地放下畫筆。
王婆子敲了門進來。
看到她身後的青溪,沈妙容揚起笑容︰「畫送去了嗎?五天後能拿回來嗎?可別趕不上父親的生辰。」
青溪走了出來︰「姑娘放心,說是緊著我們府上的先裱褙。那掌櫃說三日後就可以去取了,奴婢想著精細一些,就許了還是五日。寧可時間多一些,只讓他們做得仔細。」
沈相公的生辰極好,是桃花盛開的陽春三月。
往年的那一天,林氏辦得精心,也只是關起門來一家人吃一頓飯。
想要給父親送份生辰禮物,已經是小娘子期盼許久的事情了。從去年就開始琢磨,只是一個個主意都被自己否定,最後才定下了親手所畫的書畫。
沈妙容詢問了一些裱褙的事情,這才轉頭看向王婆子︰「剛才是不是季嬤嬤來了,我仿佛听到她的聲音了。」
季婆子每次見到小娘子都態度恭謙,只是伴隨著一起來的通常還有林氏那邊各種各樣的麻煩事情。
長大一些的沈妙容試著向林氏討好,但無果。
她似乎不懂似乎又懂。
無論她做什麼,在母親的眼中,就都是錯。她笑一笑,是錯;哭了,便是無理取鬧的大錯。
大概就是真的僅僅只是她不喜歡她。
母親不喜歡女兒。
這就是所有的理由了。
小一些的時候,沈妙容還會自言自語地說著話,會偷偷一個人躲在被窩里抹淚。大了一些,母女之間也不過是比陌生人多了一層血緣關系。
因而每一次見到季婆子的時候,沈妙容的心情都有些復雜難辨。似在期待什麼,又仿佛心如止水早已習慣。
只一件事情……
王婆子把門外的季婆子帶了進來。
沈妙容眉心微蹙,問︰「是舅母來了嗎?」。
林老太太輩分高,年紀也大了,不能一直往女婿家里跑。能來的也就是林家太太了,來沈府的次數多了。
每一次,林氏都叫了沈妙容過去。
姑嫂兩個人以為小娘子不懂,在她的面前從未隱瞞,等大了一些雖收斂了一些,但仍舊是意圖明顯。
沈妙容有些不是滋味。
似乎只在娘家的事情上,林氏才會願意對她這個女兒和顏悅色。
季婆子彎了彎腰。
沈妙容看了季婆子一眼,吩咐道︰「打水來洗手。」
雲翠應聲出去。
沈妙容洗了手,低頭看了看身上裝著的衣裙。上身是蔥綠色掐腰薄衫,是白色的裙擺繡了女敕芽的長裙,露出的鞋尖是軟底繡鞋上的粉女敕蓮花。
「走吧。」接過王婆子遞來的鵝黃披風,沈妙容帶了雲翠跟著季婆子往寧和院走去。
沈妙容慢慢緩下腳步,睨了雲翠一眼。
雲翠欺身向前,眼楮瞅著前方帶路的季婆子,壓低聲音說道︰「青溪說表少爺是中了秀才。」之前在書房里沒有說的機會,此時再不說,她擔心去了寧和院,老爺又不在,姑娘會沒了應對。
沈妙容聞言面色一冷,叱道︰「也都四年了,若是父親同意,也早就應下了。母親這般做,等父親回來了,怕是又要一陣吵,最後這賬又得算到我的頭上。」年紀越是長大,她越是不懂。即便她是林氏的女兒,小娘子還是很想問一問父親,當年怎麼會娶了母親。
娶妻當娶賢,這話並不只是說說的。
只是小娘子自知自己沒有這個立場,若非林氏,她和憬哥兒也就不能成為沈攸的孩子。
她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
走在前頭的季婆子並非不能听見。
雲翠在沈妙容出聲的時候僵了面皮,惶恐地朝季婆子看去。
只是季婆子似乎無動于衷。
雲翠微楞,張了張嘴︰「姑……」
小娘子垂下眼眸。
她並非就不喜林家的表哥。林子戒性格溫厚,剛來林府的那一年沒少被她欺負。這個做表哥的也沒有抱怨,行事算是大度。小娘子雖驕縱,但初始也只是不喜歡有人分佔了父親的注意力,以後雙方也是和睦相處。在听說林子戒考中秀才的時候,她心里是歡喜多過于其他。只是一想到林家的目的和林氏的默認,這份歡喜就漸漸淡去。
季婆子的確是听到了小娘子的話,但她也不會在林氏面前碎嘴。不是為了沈妙容,而是為了林氏。能少一次爭執,夫妻間的感情才不會立刻殆盡。而每一次為著大姑娘的事情,沈攸和林氏幾乎都是不歡而散。
(小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