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南國的石榴花盛放,官道上落了密密匝匝的幾層花瓣。落英和著行雨過後的積水,把泥土和鋪石都染得火紅。
兩輛小巧精致的馬車一前一後慢慢行進著。不時有幾句說笑聲從前面一輛中傳出來,後面的那一輛卻是靜悄悄的,一點聲息都沒有。
寒林挑著簾子望向外面,道︰「翟川你看,過了這條路向西轉,就到南林國境內了。」
高峻在外面隔著門簾,勸道︰「雖說很快就要進入南林境內,但到城內也還有半日的路。太子妃先歇一會兒吧,否則屬下實在過意不去。」
寒林笑道︰「沒事的,我不困。」
翟川道︰「你昨夜偏要替高總管值夜,今天還不肯睡,以後我們可不再依你了。」
寒林放下簾子,轉了轉眼,道︰「我睡不著。」
翟川把她拉住,按在腿上,道︰「那你閉上眼楮,不準說話,不準亂動,好好休息。」
寒林瞪了他一眼,依言閉上眼楮,旋即笑道︰「你不要看著我。」
翟川道︰「你怎知我看你?」
寒林復笑道︰「想想也知道了。」便不再理他。
翟川仍是低頭凝視寒林,見她睫毛微微顫動,知道她仍未睡著,便扭頭看著簾外。
南林國有官道直達京城,河網錯綜密布,水運便利,是江南各郡國的樞紐,因此路上商旅很多。
官道綿延千里,為方便行旅之人,附近常有商販聚集,頗為熱鬧,足以自成一景。
長亭或短亭邊,常常支著茶攤和小吃鋪,供過路的客人歇腳休整,買些補給的干糧。也有過路的挑著飾品玩物的行腳商人,多有父母買些小玩意兒給帶在身邊一同趕路的孩子解悶。偶爾也會有人在長亭內設宴餞別,哀哀的絲弦聲叫過路人听了也不禁難過。
驛站最為熱鬧,附近聚集著飯館、酒館、客棧等大型商旅歇腳的地方,甚至布莊鐵鋪、歌樓樂坊都時有蹤跡,儼然一個小小的市鎮。
透過道邊的喧囂的石榴和高大的水杉,依稀可以看見水田里的稻子都結了青青的穗子。幾個農人趁著清晨暑氣還未上來,在田埂上慢慢踱步,檢查長勢,防治蟲害。
更遠處的天邊,隱隱數帶青山,層層疊疊,綿延百里不絕。
這南國風景明麗,自與京城十分不同。
一陣暖風卷進簾子,把寒林額前的頭發吹散了。翟川伸手想幫她攏上去,寒林抬起右手擋住他,睜開眼道︰「你別動。」
翟川笑道︰「不過替你捋捋頭發罷了,沒有必要這麼戒備。」
寒林坐起身,正色道︰「有人跟著我們。」
翟川仍不以為意,隨口道︰「自然有人跟著我們,是那個靈族,還是那個刺客?」
寒林搖搖頭,道︰「都不是。是一股陌生的靈力——也是靈族,但不是之前遇上的那個。我們進了南林國地界,他才跟上來的。」
翟川微微冷笑道︰「這倒有趣,看來我們這一路,可不會乏味了。」
寒林笑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麼?這倒要叫你失望了,我看那人只是遠遠跟著,暫時還沒有什麼動靜。我們只是靜觀其變罷了。」
一時車停了下來,旭華打起簾子,道︰「這是城外最後一個驛站,兩位殿下下來換好衣服,略吃點東西。我們午後便要進城了。」
翟川應了,道︰「叫阿漣他們也進去休息吧。」
寒林搶先跳下車,站在路旁看高峻叫驛站中的僕役拉過車,把籠頭卸下來,帶了兩匹馬兒往後面去。那馬兒也知道要去補充些水草,休息一會兒子,高興地打著響鼻。
薛瞳這才把後面那輛車趕過來,旭華上前打起簾子,扶了翟漣下來。
翟川正同驛站的守官交談。見眾人全都下車,守官道︰「下官早得了前面驛站的傳書,算算時間兩位殿下也該到了。如今且請進去休整一會兒,等過了日中再行,咱們南林夏天的大毒日頭可不好受。下官也好封書稟告國主,請他預備迎接。」
翟漣跟在溫空冥身後慢吞吞地走過來,抬頭看看寒林,欲言又止。
翟川見了問道︰「阿漣,你想說什麼?」翟漣搖搖頭,緊跟著溫空冥走進驛站。
薛瞳看著兩人背影道︰「他們倆這一路上,連話都不說一句,悶死人了。」
寒林皺眉望著翟漣走過的門廊,道︰「阿漣以前可愛說話了,如今卻……噤若寒蟬。」
翟川接口道︰「不錯,正是噤若寒蟬!溫空冥究竟對她做了什麼,讓她性情大變?」
寒林搖搖頭,道︰「我們吃過飯去看看她吧。」
薛瞳阻止道︰「你們別去。阿漣她曾經悄悄遞紙條告訴我,你們若要看她,只在溫空冥不在的時候去。」
翟川奇怪道︰「她做什麼怕成那樣?我們去看她,溫空冥還能把她藏起來不成?」
寒林道︰「那今日就不去了罷。」
旭華急道︰「太子妃,你怎麼說不去就不去了呢?」
寒林嘆道︰「你這麼伶俐一個人怎麼連這都不想到?我們去看望阿漣固然有情有理,師兄他阻也阻不得。但我們一走,那些苦不還是她一個人受?還是改日找機會偷偷去瞧她吧。」
高峻贊同道︰「太子妃所言不差,我們貿然前去,郡主只怕也不敢同我們吐露真情。」
翟川慢慢點頭,向薛瞳道︰「阿漣那里,還要請薛姑娘小心照看。」
薛瞳笑道︰「自然。殿下不必如此見外,喚我阿瞳即可。」
飯後,旭華拿著衣物走進翟川他們的房間,卻見里面空無一人。旭華只得把東西放下,走到廊中尋找兩人。走到長廊盡頭,依然不見人影。
旭華憑欄向外望去,外面晴光滿目,翠影重重。她四下望了望,看到寒林只穿著白色的半臂紗裙立在葡萄架下,身上投滿了斑斑駁駁的光點,隨風來回搖曳。旭華正要出聲喚她進來,卻見那一邊翟川匆匆走向寒林,便住了口微微一笑,回身也往外面去了。
寒林正看著葡萄架下的一株灌木出神,翟川放重腳步走過去,寒林回頭道︰「你怎麼來了?」
翟川笑道︰「我和驛官說句話的功夫,回頭你就不見了。這樣的日頭,你跑出來做什麼?」
寒林道︰「這葉子蔭里卻不熱。」說著蹲在那株灌木前,伸手撫著葉子道︰「最奇怪的是這棵,通體生涼。」
翟川俯模了模葉子,點頭道︰「確實比尋常草木涼一些,或許是這南國的特殊物產。」
寒林搖頭道︰「我幼時隨爹娘來南林探望姑姑時,並沒見過這樣的灌木。」
旭華從後面走來,笑道︰「兩位殿下別在大太陽下說話了,倒叫我好找。」
翟川便道︰「一會兒找驛官問問就好,我們先回去把衣服換了。」
旭華給寒林綰好頭發,取出兩套襦裙,寒林皺眉道︰「能不穿襦裙嗎?行動不便。」
旭華勸道︰「今天南林國主要親自迎接兩位殿下,太子妃你就勉強穿一穿。」
寒林仍是不允,道︰「即便穿了,也別扭得很,未便合了你的意思。」
旭華為難道︰「我們隨身帶的衣物就只幾套襦裙和褙子是可以正式穿出去的。」
寒林問道︰「夜行衣和平素穿的半臂不算在內,不是還有幾套深衣和祭衣嗎?」。
翟川插口道︰「祭衣你可不能亂穿,至于深衣,似乎不好吧?」
寒林見說,只得罷了,旭華便問翟川道︰「殿下覺得哪一套好看?」
寒林笑著嗔道︰「你這丫頭,怎麼不問我?」
旭華回頭笑道︰「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問殿下的。」
話音剛落,只听一個女子在外面笑道︰「衣服穿在寒林身上的,為什麼問殿下?」
接著薛瞳一身素白綴錦邊的深衣,作女子裝扮推門進來,道︰「我是不明白,做什麼女子行事非得合了男子的心意才好?」
翟川笑道︰「阿瞳的想法真是與眾不同。」
薛瞳道︰「我自幼生長于雪國,見地未必合你們的意。但陌前輩常教導我男女並無不同,我覺得沒什麼不對的。」
翟川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寒林站起身鼓勵道︰「阿瞳,你有這樣的想法很好。你要好好過你想過的生活,別叫陌前輩失望了。」
薛瞳道︰「你也是啊,別太軟弱了,你若不想穿襦裙,便換一件祭衣又怎樣?別忘了,你是祈天宮的少祭司。」
旭華急道︰「薛姑娘,這萬萬不行!」
寒林也無奈笑道︰「阿瞳,我不是軟弱——」她回頭看著翟川,續道︰「或許,這是一種責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