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又吃了幾副藥,病情慢慢被壓了下去。
這一日,她精神漸長,便與薛瞳在長廊的窗下坐著,透過欄桿望著下面的雲光山色。
溫和的陽光從雕花的檐頭透射進來,在酒紅色的木板上刻下了一紋又一紋的古樸花飾。
靜女安閑地靠在藤編的椅子上,抬頭看著晴空中些許雲絲,微笑道︰「我本以為這一次,是要撐不過去了。」
她的面色依然不夠好,但是從語氣里听來,對能夠活下來非常欣慰,薛瞳心里舒了口氣,笑道︰「可見老天也是可憐你的,所以讓那醫者到了重山國來呢。」
靜女伸手拂著鬢角的碎發,道︰「薛姑娘說笑了,我又有什麼可令人憐憫的?那些事,都是我應該做的。」
薛瞳站起身,走到了欄前,山風卷起她的衣袂,使她的背影顯得異常瀟灑。她扶著木制的長欄,俯瞰著下面的山川,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都說‘這是應該的’?寒林也是,好像為了她所嫁的人,就理所當然地應當為他做一切……哪怕舍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難道女子生來便該嫁人,然後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靜女愣了一愣,閉上眼輕聲道︰「薛姑娘,你和其他的女孩子都很不同。我不覺得你說的話有什麼不對,我很羨慕你能這樣去生活。不過,我和寒林妹妹都不能這麼做,也不願這麼做。」
薛瞳嘆了口氣,不再相爭,道︰「我終是不能勸動任何人,但也不會改變我的心意。大約是我在雪陌林待得久了,常常覺得孤獨才是一個人最真實的狀態,有時候,我會覺得,我與你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說到這里,她無奈地笑了笑,也帶著一些自嘲,仍是毫不在乎地望著眼前的山景。
靜女笑道︰「薛姑娘真是非同尋常的灑月兌呢。」說完便也站起來,但大病初愈,畢竟精力不夠,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便扶著窗欞不語。
薛瞳上前攙扶著她走進內室,道︰「你還是多歇息一會兒吧,我去和沈丞相商量一些事情。」
靜女安靜地點點頭,倚著繡花的紗枕頭,微笑道︰「薛姑娘,麻煩你了。」
薛瞳搖搖頭,也不說什麼謙辭的話,便向著廊中衣袂飄飄地去了。
靜女靠在床上,看著薛瞳出去,幽幽嘆了口氣,自語道︰「真是個奇怪的女子……不過,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只是不符合世人的心意罷了。她留在京中倒也好,她是寒林妹妹的摯友,自己也頗有才能和膽識,將來定能得到重用。」
她又抬起眼看著屋中的陳設︰紗幔遮蔽的屋中,光線隱隱地照進來,映出桌上的一只黃銅的香爐和青瓷的茶具;臨窗的矮幾上設著銅鏡,臥病多日,鏡上已經滿是灰塵;在最後一縷光線照亮的地方,有一幅桃林圖,嫣紅嬌媚的桃花,正在春風中盛放。
靜女淡淡地看著這些從她出嫁之日就再未改變的陳設,心中也不知是悲是怨,慢慢便覺得有些倦怠,便不覺倚著枕頭就睡了過去。
薛瞳才離開當年李欽特地為靜女建造在花園中的高閣,便有沈潭那邊的侍女跟上來道︰「丞相請薛姑娘去會客廳呢,听說有很重要的人來拜訪。」
薛瞳挑了挑眉,沒能在記憶中搜尋到其他與重山國有關的事情。但她雖然懷著一肚子狐疑,依然鎮定瀟灑地去了會客廳。
廳中坐著的是沈潭和李檀李樾兄弟二人,他們听到丫頭回報薛瞳進來,全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隨著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薛瞳從容地走進了屋內。門外的陽光很是強烈,映照在她粲然的白衣上,晃得人眼也睜不開。
沈潭十分恭敬地道︰「薛姑娘,這是世子和二公子回來了。」
薛瞳冷冷打量了兩人一眼,心中卻暗自為靜女高興。
李樾年輕一些,見薛瞳態度冷淡,便沉不住氣,道︰「這位京城來的薛姑娘,我和哥哥是回來探望靜嫂子的。」
薛瞳挑了挑眉,笑問道︰「怎麼?是不是探望完了,還打算走呢?」
沈潭蹙了蹙眉,湊上前拉了薛瞳的袖角,低聲勸道︰「薛姑娘,怎麼說他兩位才是重山的主人吶……您說話就留點情面吧?」
薛瞳冷笑一聲,只盯著李檀不語。
李檀並不生氣,這麼多年過去,有多少稜角,也該被磨得鈍去了。他只是順著眼,神情不卑不亢,淡淡答道︰「薛姑娘放心,我不會再走了。」
薛瞳仔細觀察他的神情不似違心,言下便溫和了一些,道︰「若是如此,世子妃也算終有所償了……不過,你給我記著,你欠她的最美好的十多年,是日後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的。」
李檀點頭應允,依然溫和地問道︰「那麼,我能否見見靜女?我听丞相說,靜女得到一位雲游神醫的救治,如今情況已經好了許多。」
薛瞳本待刁難他幾句,也好為靜女出出氣,不想他句句退讓,溫文謙恭,倒也不好再說什麼,便有些不情願地道︰「那麼,你們跟我來吧。」
薛瞳便帶著他們從花園中穿過,時值春末夏初,院中的紫藤開得熱鬧非凡。
白紫相間的花穗子一道道垂掛在女敕綠的羽狀卵圓葉片之間,彷如一幅精心構圖的繡品,精巧至極,惹人稱羨。
李樾看到紫藤,忽而想起多年前隰桑出走的那一晚,空氣中彌漫著紫藤的淡香,便自語道︰「不知道平邑的那一片紫藤,可也是像這兒開得一樣好?」
李檀回頭看著他,問道︰「樾弟,你是想說清風谷的傳說嗎?」。
薛瞳接口道︰「清風谷是從前的六界靈和她的丈夫居住的地方,我听陌前輩提起過,說起來,他們也算是故人呢。」
李檀笑了笑,道︰「薛姑娘知道的事情可真多,難怪如今的陛下將許多事務盡數委托給你。」
薛瞳搖頭道︰「如今的大事,都是陛下和王爺處理的,同我並沒有什麼關系。」
李檀看著她,那狡黠的目光幾乎透進她的眸子里去,他笑道︰「王爺任左丞,而右丞一位一直空懸,我看只怕陛下有意讓你做一個女相。」
薛瞳只顧走著,听到這里,淡淡笑道︰「這種虛名,誰又會在意?我留在京城那個悶人的地方,不過是看在寒林的面上罷了。潮兒還那麼小,可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那里。」
李樾贊嘆道︰「薛姑娘真看重情義,倒是江湖兒女的典範了。」
薛瞳笑道︰「我說一句,你們倒這麼會說……有這點力氣,好好留著進去安慰你的嫂子吧。這麼多年,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撐過來的。」
說話間,三人已經輕輕走到了樓閣上。薛瞳小心地推開門進去,卻見靜女斜倚著枕頭,睡得正好。
她的眼楮安靜地闔著,因為生病的緣故,臉龐比先時越發瘦削白淨,惹人憐愛。雖然已經有三十多歲的年紀,但蒼白的臉上依然透出一抹少女的紅暈。
李樾含悲搖了搖頭,輕聲道︰「靜嫂子,哥哥和樾兒都回來啦,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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