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林中,回蕩著流水的聲息。
清晨的陽光穿透薄霧,在林中留下了一道道明亮的痕跡。
靈火的燈籠已經淡了下去,只在中心留著極不顯眼的一點幽藍色光芒。
寒林疲倦地倚靠在一竿竹子上,懷抱著女嬰低頭輕輕哼著水靈的歌謠。
歸風有些擔憂地望著她,仿佛她會隨時睡去。自從昨夜開始,她就再沒有說過別的話。隨著魂力一點點度到界靈身上,周圍的燈籠不斷地暗下去,在將滅未滅之間掙扎了很久。
當時,夜色正在一點點消退,但歸風察覺到寒林的氣息卻在一點點變弱。
這場持久的靈力損耗,從多年前一直延續到現在,終于進入了最後一步,也是最為關鍵的一步。
歸風很難表述自己的心情,既有著一絲難過,又摻雜著些許的欣慰。
而翟潮卻倚靠在他的身邊,狠狠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兒來。
兩雙眼楮,全都密切地注意著寒林,連她頭發的一絲顫抖都不放過。
「好了……」隨著一聲低低的嘆息,寒林懷中的女嬰驀地睜開眼來,一雙亮閃閃的大眼楮好奇地瞥向四周。但一道法術立刻落在了她的身上,又強行讓她睡了過去。
寒林抬起臉來,連唇色都白得可怕,上面還留著一道道很深的齒痕,她極輕地喚道︰「潮兒……」
翟潮再也忍不住,撲進她懷里哭道︰「母後,你不要死!」
寒林愣了一愣。伸手攬住他的脖頸,柔聲安慰道︰「好孩子。別難過……堅強一點,好嗎?」。
「我不要你死……」翟潮拽著她的衣襟。根本不听勸慰。
寒林自覺氣力不濟,心知不能支持下去,只得閉起眼靠在孩子身上歇口氣,任由他在懷里哭泣。
她的眼前卻浮現出當初淑旻帶著她坐在水邊的場景,那時淑旻的身子已經越來越糟,幾乎到了沉睡不醒的地步。
那一天,淑旻握著她的手囑咐了許多事情,希望她能夠堅強一些,還再三地致歉。求她不要恨自己……
最後,淑旻唱起了那古老的歌謠,遠山近水回響著輕輕的聲響,就像在哭泣一般。就在寒林還沒有理解淑旻為什麼要這樣做的時候,淑旻突然抱著她哭了起來,隨即就消散了。
那個時候,下起了很大的雨。那時的雨水,夾雜著絕望落在她的心上,即便在今天想來。依然覺得冰涼徹骨。
後來若不是欒明前來帶走了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然而,她始終記得,那個時候。她確乎是一滴眼淚也沒有落過。
「潮兒,不要哭了……」寒林再次睜開眼,非常疲憊地輕撫著他的背脊。「當年娘親死的時候,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
「母後……」翟潮抬起淚眼望著她蒼白的面頰。只見她眼中露出一點溫柔的鼓勵,也不知哪來的力量。突覺心中一下子坦然了許多,也不甚難過了。
他抬起手擦了擦腮邊的眼淚,隨即捧著寒林的面頰,用還帶著點哭腔的聲音點頭道︰「好,母後,我會堅強的。我會記得我說過的話,請你放心。」
「好孩子,我希望你們都能夠一生順遂,不要像我一樣,不要向我們一樣……」她將手中的女嬰交到翟潮手中,用愛憐的目光瞥了他們一眼,隨即抬起頭看著歸風,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歸風會意,俯身將她扶了起來,倚在後面的一竿竹子上。
竹稍的露水隨著竹枝的晃動零零落落地墜落下來,一顆顆重重地砸在青苔上。
寒林扶著他輕輕喘息了一會兒,低聲道︰「歸風,帶我回京。」
她費力地取出玉佩,交給歸風,微笑道︰「這一次回去,終于是再也不分開了……」
「表姊……」歸風剛想說話,卻見寒林突然回身,將一道靈力再次加到那個女嬰身上。只是這一次,靈力緩緩地形成了一個鳳鳥的圖騰,而非重華的紋案。
「祈天宮的封印術麼?你這是……什麼意思?」歸風看著她,不解地問道。
寒林用盡了最後的力量,已經慢慢閉上了眼楮,但在陷入沉眠之前,她還是用細若游絲的聲音答道︰「我是伏羲的祭司,到最後一刻,也不會放棄護佑雙華……」
歸風沉重地嘆了聲,自語道︰「重華與天界兩重的封印,封印住這個孩子所有超越凡人的力量……這樣雖然可以徹底防止她的力量被其他人察覺到,甚至即便她落入敵手,靈力依然不能為人所用——但你可知道這樣,會給這個孩子帶來多大的痛苦……?」
翟潮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頭小心地問道︰「表叔叔,母後她……她……」
「潮兒,她只是睡過去了。」歸風低頭看了看懷里安靜地閉著眼楮的女子,突然這樣說道。
是的,他記得當時寒林說的是,送她回京,而非歸葬皇陵——是不是,她自己還有著什麼打算呢?
「我們回去吧。潮兒,他們終于再不會分開了。」
…………
薛瞳牽著馬慢慢走入東平門,她走得很慢很慢,不時停下來望一望遠處北靖城樓之後的祭壇。
黑氣已經全都散去了,潔淨的天空下,巨大的伏羲塑像鳥瞰著整座城池,使她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就是在突然之間,她突然意識到,過去一切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關于祈天宮過去兩代少祭司的故事,都已經結束了。
在路過千門寺時,她听到兩個老人正坐在寺外閑談,陽光蓋在他們的頭上,將雪白的頭發映得透亮。
他們的存在使薛瞳得到了一種安寧的感受,她不禁停下了腳步,側耳傾听他們在說什麼。
「……前幾天的霧氣可真大。」
「可不是嗎,我活了七八十年,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霧呢。」
「那霧古怪著呢,讓人覺得怪舒服的。還有內城的那些髒東西,霧一散以後,也就沒有影子了。」
「一定是伏羲大神施恩,終于護佑雙華了。」
「是啊,大神看到年輕的大祭司這麼優秀,所以才會降下恩澤的。」
「說到祈天宮吶,歸風公子昨日離開了京城,連陛下都親自去送呢,看樣子,他這回是不再回來了。」
「這算什麼大事情?宮里不是有消息說,皇後回京了嗎?」。
「只是一些傳聞罷了,若真的回京,昨日怎麼不見她出城去送歸風公子?他們可是姑表姐弟。」
兩人一抬頭認出了薛瞳,便哈哈一笑,不再說下去。
薛瞳也不追究什麼,不過看著他們微微一笑,恭敬地道︰「抱歉,薛瞳並非有意竊听。」
一個老者捋著花白的胡須,點頭道︰「薛姑娘,不必客氣,你是個好姑娘,這麼多年也辛苦了。」
「這是薛瞳分內之事,兩位前輩,告辭了。」薛瞳挽起馬韁,牽著馬慢慢沿著安平街繼續向前走去。
她的心里覺得很荒涼,過去在雪陌林,最熱鬧的一段時間,便是當年商樸和淑旻到來的日子。
他們帶著寒林,路上又救起了陶磊一家三口,後來,欒明帶著溫空冥叛逃離開玄鐵林,也在雪陌林休整過一段時間。那個時候的人,到現在,只剩下了她一個了;而她自己,還沒有明白,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像歸風一樣,回到靈族居住的地方去了。
這樣思索著,她已經走過了安平街與寧天街交匯的最繁華的地方,面前是行人冷落的通往北靖門的街道。
北靖門的守衛遠遠看見她回來,急忙迎了過來,為她牽過馬,極為敬重地道︰「薛姑娘,您回來了,陛下一直都在等您,請您立刻往流珠宮中去。」
「流珠宮……?他在那里做什麼?」薛瞳驚訝地挑了挑眉,「先太後的祭辰,似乎還有些日子。何況,那里的舊物早已移出……」
「薛姑娘,您去了就知道了,有些事情,我們不能多說。」一個含著苦笑的目光,躲閃地瞥了薛瞳一眼。
薛瞳會意,點了點頭,道︰「好,我這就過去,辛苦你們了。」
流珠宮周圍生滿了密密的花木,因此雖然地處並不偏僻,卻成了各個宮殿中最為隱蔽的一個。
薛瞳輕輕踏入宮門,見翟潮趴在矮幾上睡著了,不忍驚醒他,便小心地揭開紗幔走了進去。
寒林靜靜地躺在那里,眼楮安穩地閉著,雙唇微微勾著,泛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翟川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听到聲響,才慢慢轉過身來。
「寒林回來了。」薛瞳一邊走過去,一邊微笑著,「她就像睡著了一樣——她太累了,是應當久久地睡上一覺了。」
翟川點了點頭,低聲道︰「林兒再不會走了。阿瞳,見到你,她會很高興的。」那樣的聲音,仿佛真的怕吵醒了她一樣。
薛瞳俯,伸手觸了觸寒林面頰,輕聲道︰「寒林,你安心地睡一會兒吧。等你醒來的時候,所有的苦難都會結束了。」
「希望如此……」翟川溫柔地拂著寒林的頭發,略帶遺憾地說道,「不過,若是真有那一日,你……還會在嗎?」。
薛瞳直起身,灑月兌地笑了︰「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不必見到我,也一直是這樣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