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玉明郡。
清晨的山道上,寥落到沒有行人。
遠處的宿鳥醒來,不時發出幾聲清脆的鳴聲。空山一時都蕩起靈動的回響,一聲未歇,又驚起另一聲。
晨曦照下來的地方,一個白衣女子正沿著山間的小路輕快地往山上走著,若無其事地穿過了山下一道半明半滅的屏障。
「楓璐,你可算是回來了。」一個男子從山口走出,看到白衣女子,不禁微笑,「三請尚且不至,你的架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楓璐知道他存心嘲笑,假作發怒,卻還是忍不住笑道︰「那是自然,郡中還有許多事務處理。若非族長親自遣人來請我,我再不回來的。」
「飛 ,楓璐,別說這些了,快進去吧。」玉琰和訶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見兩人站在山口說笑,訶玥便出聲提醒。
 ˋ楓璐轉過身,含笑問道︰「玉琰,什麼事情這樣著急?如今還不到祭祀的時間,這樣緊急地派人請我回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界靈……」玉琰低聲說了三個字,隨即搖頭,「此處說話不便,都去珠璣池再說。」
楓璐見他說得鄭重,終于收起了笑,點頭道︰「好,這就去。」
白衣一閃,四人全都憑空消失。
滿架的古籍之間,散散地立著幾個白色的人影,仿佛深林中反射的一點雪光。
飛 倚門立著,神情凝重,並沒有參與里間的談話。
訶玥抱臂不語。看著最上面一層的書籍發呆。不過靜靜听著玉琰說話。不時蹙起眉頭,輕嘆一聲。
只有玉琰說得很平淡︰「訶玥之前卜算的時候,沙盤現出異動,結成重華之印。」
訶玥默然頷首,從寬大的祭衣里取出一方帛片,上面用墨色繪著重華的紋案,而仔細看來,紋案的中心。還有著一朵桃花。
「桃花……?」楓璐有些驚訝,她還沒能立刻想到,這靈動鮮活的桃花,與早已滅族的重華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聯系。
玉琰見她不解,輕聲提示︰「當年舒清額上曾有一痕雪花紋案……當然不過是我和訶玥的猜測罷了。」
「那麼,你的意思是……承瑤預言的事情,終于還是要發生了?」楓璐驀地省悟,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身上的玉佩相擊。「泠泠」作響。
訶玥責備地瞥了她一眼,卻含笑道︰「楓璐。你和山外的人在一起待得久了,怎麼也變得這樣大驚小怪?」
「是呢……」楓璐自嘲地笑了笑,「不過,界靈若真的出世,那畢竟是件棘手的事情……」
「不,是際遇。」飛 突然走進來,插口道。
「我知道,」楓璐回過頭,不滿地看著他,「但之前界靈出世,已經把人間鬧得天翻地覆,誰知這一回,又會怎麼樣呢?」
玉琰並沒有什麼表情,看著他們爭執,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很快又展開了眉頭。
「人間?又是人間!」飛 顯然帶著更大的不滿,「你不要忘了,我們是重華的遺脈,我們並不屬于人間,也沒有義務……」
楓璐咬著唇,盡力不去反駁,訶玥也听不下去了,柔聲勸道︰「飛 ,你別說了……」
飛 動了氣,哪里肯就這樣停下︰「我為什麼不說?此前若非你們一再顧念人間蒼生,芷劍又怎會臨期改變主意,又怎會結識暮滄……」
「夠了!」
輕聲但怒極的聲音在珠璣池內回蕩,其他三人不禁一愣。
待他們回過神,玉琰已經獨自離開了。
訶玥倚著書架,幾乎把頭一直埋進寬大的祭衣中去,她低聲嘆道︰「飛 ,你又不是不知道,玉琰他那麼喜歡芷劍……你為什麼還要提起那件事?」
飛 背過身,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不過就事論事。關心芷劍的,並不是只有他一個,過了這麼多年,還只是放不下,又算什麼道理?」
「我去璇光峰……」楓璐輕輕嘆息,潔淨的白衣如同一痕水波流轉,飄出了珠璣池,里面還留有清脆的環佩之聲。
玉琰獨自坐在崖頭,狂風卷攜著他的白衣,在流蕩的雲間不斷飄蕩,比那些流雲更多了幾分靈動。
「你還是很在意?」楓璐輕輕走上峰頭,小聲地,帶著安慰與關切。
玉琰沒有回頭,輕笑道︰「不過天意弄人。」
楓璐暗自搖頭,卻听玉琰喃喃︰「我族主祭祭司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從來不可觸及。」
他在說虞綾和扶緗?楓璐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兩個記憶深處的名字。
身為玉靈,他們秉承重華巨大的靈力而生,而重華最深刻的記憶,也同時為他們所得。因此,族長虞綾和大祭司扶緗的名字,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刻蝕在心上。
虞綾與扶緗關系**,非同尋常,這在當年是六界均知的事情。不過,礙于重華力量強大,兩人又位高權重,與創世神走得很近,旁人畢竟不敢有所非議。
後來,重華遺孤芷劍來到玉明山,擔任大祭司,同樣與族長玉琰關系親密。五界之中議論風起,種種流言,連天界都有所耳聞。伏羲因此限制芷劍入凡,僅準許她于每年重華祭典時,由師父陪同前往玉明山。再往後,芷劍與龍族相戀不成,賭氣強入輪回去了。這些議論才漸漸隨著時日的推移,慢慢淡去了。
如今時隔近千年,卻听玉琰重提此事,楓璐也不禁斂眉悲嘆。
「抱歉,惹你不痛快了。」玉琰听到她的嘆息,慢慢立起身,帶著歉意安慰。
楓璐背過身。掩面走了幾步。終于還是停了下來。柔聲道︰「說起芷劍妹妹,我們也都是很難過的。玉琰,你不用這樣……不要責怪飛 ,他也是一時氣不過。」
「我明白。並沒有生你們的氣,不過是我自己……」他苦笑著走到楓璐身邊,「倘若當初早做決定,也許並不會像現在這樣。我不僅害了芷劍,還……」
楓璐突然伸手扶著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想那些了。我們與其在這里傷心,不如快點找到他們。」
玉琰有些驚奇地看著她,見她目光一閃,似乎話里有話,便問道︰「什麼意思?你之前遲遲不從郡中回山,是發現了什麼?」
楓璐收回手,握著腰間的玉佩,見玉琰不再是一副愁眉,微笑道︰「你倒是猜一猜,我遇上了誰?」
「我怎會知道。」玉琰伸手帶住她的衣袖。拉著她往山巔的亭中走去。
凜冽的風從峭壁下吹來,將兩人的白衣翩翩托起。似乎將要乘風而去。
楓璐眯著眼,搖頭道︰「在這里做什麼?風太大,下去吧。」
玉琰並沒有回答。楓璐心中自然知道,不過不想說出而已,他來到這里,是因為過去的一件事。
當年玉琰曾與芷劍在亭中閑談,後來兩人不知說了什麼,芷劍竟賭氣跳下山崖。雖然芷劍被她的師父救起,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此事依然惹得伏羲震怒,听聞數次盤問芷劍究竟發生何事。
但是,再也沒有人說起過那件事。一年後,兩人再次相見,依然如過去一般,只是,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似乎彼此間頗有疏離。
「你們,究竟發生過什麼?」楓璐自他手中抽回衣袖,小心地問道。
玉琰澀澀地笑著,輕聲道︰「並沒有什麼事情。你要說的是什麼呢?」
楓璐見他不願說起,不想多追問,便輕笑道︰「之前訶玥不是算定了嗎?芷劍妹妹即將歸來,而卜算所指,便是京城之中。」
「所以……?」玉琰靜靜地听著,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我遇到了自京城來的兩位殿下。」楓璐看著狂風亂卷的谷底,也不動神色地說了一句。
「哦……?」玉琰挑了挑眉,「太子夫婦又去拜謁神妃之墓,便又是多年……」
「在山中住得久了,對這些事情,漸漸都不在意了。」玉琰自嘲地笑了,看著楓璐等她繼續說下去。
楓璐笑著瞥了他一眼,低下頭道︰「我在郡中遇到了他們,說起了一些京中之事。」她的臉上又浮起一絲笑意。
玉琰看她微笑,臉色也緩和了一些,問道︰「你問到了什麼?跟芷劍有關嗎?」。
「對,他們說起京中有一戶梁姓的人家,似乎與重華頗有淵源。」
「你怎知……頗有淵源?」玉琰覺得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使他不能相信,分別了這麼久的人,終于又要尋到了。
楓璐抬起頭,笑道︰「這是祈天宮大祭司商靳所說——承瑤的後人,對這些應當是了然的。而且你們隱居深山自然不知,我卻知道這位大祭司很是優秀,他既然這麼說,絕不會有錯。」
玉琰釋懷地笑了笑,難得帶上了一點喜色︰「那麼,是否需要告知南歌和淑旻,不妨進京一探。」
「好,我遣人去告訴他們。」楓璐答應下來,袖起手走出了亭子。
「楓璐,再等一等。」玉琰跟著她走出亭子,出言挽留。
楓璐立住腳,側過身看著他,風將她的頭發吹得四處飛散。
玉琰還沒來得及說話,只听峰下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謠,漸漸大了起來,如同傾訴與哀哭。
「是訶玥在帶著族人唱祭歌。又是一年重華之祭,主祭之人卻不知何日歸來。」玉琰輕嘆一聲。
楓璐沒有回答,而是隨著那旋律,一同輕聲唱了起來。(未完待續……)
PS︰玉靈楓璐的故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