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內已經有一個人,正面向著三尊龍女的塑像,似乎在禱告。寬大的灰色祭衣上,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在珠光中顯得特別醒目。
「是祈天宮的祭司?」南歌輕輕將淑旻推到身後。
那人應聲轉過身,一時三人都不禁愣住。
這祈天宮的祭司,正是與南歌和淑旻一路同行的青年人。
南歌淡淡一笑,心中的猜測已經得到印證。
青年隨即走上前,神氣自若地笑道︰「祈天宮少祭司商樸,見過兩位。」
「你果然不簡單……」幽幽的嘆息隨著一痕水光,淑旻已經走過他身旁,徑自進了龍女祠。
神的後裔,難怪會帶著天生的自矜。這一點,卻是她疏忽了。
南歌走上前,淡淡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道︰「是商靳派你前往玄鐵林,又來到這里的」
「是,大祭司吩咐前來龍女祠祈夜。」商樸不避他的目光,如實回答,「之前不能告知,是因此事關乎京中情勢……」
「那如今呢?」南歌微笑,走過他身邊時,極輕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
看著白衣隱入龍女祠,商樸想了一想,立刻折回龍女祠內。
相處數日,早已確定他們對雙華並無惡意。因此,盡管南歌說這句話顯然是有意為之,擺明了半是引誘半是脅迫的態度,他依然要試一試。
淑旻正坐在祠內的蒲團上,身邊傍著一個小小的白衣女孩。似乎已經睡著了。
見他進來。淑旻抬了抬眼。低聲問道︰「少祭司大人,還有什麼事情嗎?」。
溫和的聲音,卻帶著拒人千里的感覺。如同冰冷水中的倒影,難以觸及。
僅僅是因為祈天宮的身份,這個再溫和不過的女子便要做到這樣疏離,靈族與雙華——或是伏羲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
「旻……」南歌俯,附在她的耳邊。那親密的動作,將兩人的關系顯露無疑。
淑旻微微抬起頭,一泓秋水注視著他的眼楮,意在詢問。
「我們本就要進京,跟著他,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考慮,的確不錯。淑旻微一思索,慢慢點了點頭。
她拉著明露站起身,靜靜地立在南歌身後,垂眸微笑。卻遲遲不說話。
沉默,是心中的衡量。
都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又都不願貿然開口。人心,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明露轉了轉眼珠,突然踮起腳勾住淑旻的胳膊,撒嬌道︰「旻姐姐,你帶我去京城好不好?」
「京城……?」知道小丫頭定是听到了自己剛才告訴淑旻的話,這才故意說出來,南歌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卻故作沉吟,「明露,京城有伏羲的祭司守護,身為異族,進入恐怕不妥。不如,去別處玩吧?」
明露攀著淑旻的胳膊不依,越發地撒起嬌來,淑旻只得蹲,將她抱進懷里,低聲問道︰「明露,你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這樣才能進京呀,旻姐姐,你怎麼能連這個都不懂呢?」明露在她耳邊輕輕解釋,有些著急。
淑旻挑了挑眉,但什麼也沒有責怪,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但何必去這樣逼別人?」
明露烏亮亮的眼珠在她臉上一轉,無奈道︰「姐姐這麼心軟,將來少不得要自己受苦。」
正說著,商樸微微一笑,提議道︰「三位隨我進京,再無人議論。先妣亦是靈族女子,大祭司不會在意這些事情。」
淑旻起身,目光在他面上一轉,這一回竟然帶著笑意。
「不勞費心。」溫和得令人沉醉的聲音,然而依然是拒絕。
淑旻不會糊涂到不知道靈族想要的是什麼東西,她一再疏離拒絕商樸的原因,南歌是最清楚的。
這樣溫和善良的性子,僅僅是因為害怕將別人也拖入到這一場紛爭中,便能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的使命。這樣的性子,南歌都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
他無奈輕笑,走到商樸面前,直截了當地道︰「若閣下真能帶我們一同入京,必會將玄鐵林的消息細細告知大祭司,如何?」
這是商樸想得到的東西,他不會不答應。當然,淑旻定然會因此不悅,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找到重華遺孤更重要。
至于淑旻,性子太軟,不用勸解也會很快消氣的。太了解她,不知不覺便以此來脅迫她,想到這里,南歌有些慚愧。
然而,出乎意料地,淑旻這次竟然笑了,「既然你們堅持,那就這樣說定了。」
她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畢竟是活了那麼久的靈族,這一點掩蓋的能力還是有的。
她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相反,有著一個雷厲風行的師姐,又隨著南歌多年在外尋覓重華遺孤,她對這個世上的許多東西,看得太清楚了。深刻的苦難與慘痛的命運,都了然于心。
正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才會憐憫。然而更多的人,選擇的是看淡,甚至于漠然。
…………
幽藍的靈火忽閃,映著幾個身影,圍坐在內殿的桌邊,低聲地交談著。
「玄鐵林暗中勾結西北各郡國,似乎頗有陰謀。玄啟也算是我的族人,其他事情我也不好再多說。不過,言盡于此,您心中想必是了然的。」南歌一笑,不再說下去。
商靳慢慢點頭,卻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自然會留心那一帶局勢。」
淑旻垂頭不語,輕輕嘆息一聲。
商樸看著她,低聲道謝︰「多謝兩位相助,不知……」
「我們該走了……」淑旻挽著明露的手,緩緩起身,水藍色的術袍,如同一泓秋水流蕩。
南歌伸手拉她坐下,搖了搖頭,向商靳解釋道︰「我們此來京城,是為了找一個人,她對靈族很重要。」
他頓了一頓,隨即補充︰「若得此人,對抗玄啟自然不在話下——您該知道,普通的方法很難傷及靈族,祈天宮僅憑神族遺留的法術,要與玄鐵林對敵,恐怕不易。」
「我明白你的意思。」商靳贊許地點頭,「公子的話不差,但不知有哪里需要幫忙?」
淑旻無奈微笑,輕輕地解釋道︰「說不上幫忙,我們不過是要在京城中暗暗尋找。這是很渺茫的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尋到。」
商靳對這個溫和的女子頗有好感,便微笑道︰「那兩位便在祈天宮住下,我明日派出幾人與你們一道尋訪——也好防止百姓誤會。」
「這倒不需要。」南歌並不希望有人一道,便婉言謝絕,「我們會避開常人,此事只需祈天宮知曉即可。」
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祈天宮不要有人出面干擾此事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最好的幫助。
何況,鈞天之事關系重大,牽扯越多,只會越加混亂。這一點,他不願明說,否則,商靳只怕會為了雙華的安定,阻止他們尋找鈞天。
商靳見他出言謝絕,也知道靈族不願讓人過多插手此事,便笑道︰「既是如此,不如我替兩位卜算一番,如何?」
祈天宮的佔卜,承自神族,是除了昔日重華的靈沙佔卜之外,最為高明的手法。
南歌應了下來,問道︰「可需要什麼與鈞天有關之物?」
「不必。」商靳胸有成竹,「公子既然提及,天界鈞天將軍是重華族人,那麼僅憑重華的族徽,應當就足以卜算。」
「那麼,真是謝謝您了。」溫柔的聲音像水中的漣漪一般蕩開,使屋內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十分舒服,淑旻拉著明露,已經慢慢退到了簾子前。
南歌也微笑道︰「那麼,這就告辭。」
「樸兒,你送三位出皇城去。現在天色已晚,只怕北靖門的守衛是不肯輕易放行的。」商靳考慮得很周到,淑旻不禁抬起頭感激地笑了笑。
…………
城外鏡天湖,新月如鉤,低低地浮在湖面上空。
一望無際的水面,滿滿地泛著清亮的光輝。
「不用送了,少祭司回去吧。過些日子,我們自會來祈天宮探問卜算結果。」
南歌說得合情合理,商樸只好告辭,回身向著東平門折返進京。
「……江南春雪,大漠瑤花。日下朝露,暗夜曇華……」清淡的歌聲忽然自水面上蕩開。
商樸不禁立住腳,回過頭來,見淑旻獨自坐在湖邊,偏著頭望著水中的月影,身子隨著樂律輕輕晃著,似乎與流瀉的月光水色融為了一體。
明露已經不知去了哪里,南歌慢慢走到她身後,伸手扶住她的肩,低頭不知在說什麼。但看那親昵的動作,又何必定要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商樸暗自苦笑著搖了搖頭,重又向著東平門方向走去。
「嘻嘻……等一下嘛。」白衣的小女孩忽然從路邊追來,臉上掛著調皮的笑容,「你也喜歡旻姐姐,對不對?」
見是明露,商樸笑著模了模她的腦袋,笑道︰「旻小姐溫柔體貼,心地善良,確實讓人喜歡。」
明露眨著眼笑道︰「不是這個喜歡啦,我還不知道麼。」
「明露姑娘,世事隨緣,說也無益。」撇下明露,商樸徑自回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