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翟湄並沒有在這件事上面過多糾結,很快就不耐煩地催促道︰「楓姨,後來呢?」
「後來……」楓璐輕輕嘆息一聲,頓住了不說下去。
「他們不是應該歷盡苦難,然後……」翟湄抱著她的手臂,仰著頭帶笑問道。
楓璐柔和地拂了拂她的額頭,搖頭道︰「湄兒,可是世上的事情,總是不像我們希望的那樣呀。」
「他們被多方相逼,最後戰死在人界的祭壇旁……」
「不會的!」翟湄伸出小手,捂住她的嘴,「楓姨,不會的。」
楓璐抱起她,溫和地勸慰道︰「你別擔心,听我說完。」
「嗯……」听到還有轉機,翟湄方才放下手,期待地看著她。
「六界靈在即將散去之時,用自己最後的力量,與自己心愛之人依附于極北的朔風,化身為普ˋ通的靈族。」楓璐說完,斂起眉又嘆了嘆。
翟湄有些失望地垂下頭,小聲問道︰「他們這樣,算是死了,還是活著呢……?」
听到這個十幾歲的孩子突然問起這樣的問題,楓璐不禁愣住,一手便扶在她肩頭,輕輕拍著。
「楓姨,他們這是永遠在一起了?」見她不答,翟湄再次發問。
「是的。他們永遠都會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了。」楓璐這才微笑,但隨後又斂起眉頭,「可是,他們也為此付出了不少代價。」
「代價?」翟湄輕輕地重復了一遍,在她年幼的心中,對這個詞兒還沒有什麼概念。
楓璐苦笑一聲。並不回答。
所謂的代價。其實每個靈族都十分清楚。
自重華覆滅。靈族首先誕生于玉明山的那一刻起,族人之間不得互相通婚遺命,便深深刻在了每個族人的記憶之中。誰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會帶來什麼後果,但也沒有人去輕易嘗試打破這種規定。
直到舒清與丈夫俱化風靈,這樣,似乎算是違背了重華的遺訓。但因為兩人一直隱居在北地的清風谷中,外間重山阻隔。又設有結界,也就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當然,究竟是什麼生活其實都不重要,靈族,依然嚴格恪守著這個遺訓。它與等待天荒的遺命一起,從來沒有受到過任何的質疑。
「湄兒,至少他們是在一起的。」楓璐見翟湄出神地望著她,輕撫了她的面頰,「這樣的結果,你不喜歡嗎?」。
翟湄忽閃著眼楮。甜甜地笑了,一邊倚在她懷里。「我很喜歡……這和小時候母後告訴我的故事一樣,大家到最後總是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的。」
可是真正能做到這樣的,又有幾人呢?
楓璐見她困倦起來,便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湄兒,若是困了,便睡下吧。」
「唔……好,楓姨抱著我好嗎?你身上的味道,讓我覺得很舒服……有些像母後……」她閉上眼,舒服地窩在那里,臉上還帶著笑。
「好孩子,希望你能夠得到那樣的生活,不要像他們一樣,歷盡坎坷。」楓璐溫和地拍著她,仿佛便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照顧她多年,在心里,早已把這個可憐的女孩,當做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會從心里希望她過得快樂一些,甚至希望她離開皇室,離開京城這樣的是非之地,去過普通平凡的生活。
「父皇……好可憐……」孩子在夢中的自語突然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可憐?楓璐有些不明白,但考慮到孩子可能是做惡夢了,便輕輕喚著她︰「湄兒……先醒醒,好好躺下吧?」
「唔……楓姨……」女孩伸手揉了揉眼楮,拖著含糊的聲音,「楓姨,我夢到父皇他一個人,好孤單……你,你真的不能去陪陪他嗎?」。
孤單……原來這孩子擔心的是這個。楓璐自己是上古靈族,習慣了平淡孤獨的日子,卻忘了普通人總是喜歡有人陪伴著的。
但是,接觸越多,遲早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這一點,她再清楚不過了。如今還有不多幾年,翟湄便將出嫁,她和甘荷月的約定,也就結束了。在這最後的幾年中,她可不想多惹下什麼塵緣。
「湄兒,先睡吧,這些事以後再說。」
…………
「少祭司,你可算回來了。」商樸剛走進祈天宮,便有一個祭司迎了上來,「你不辭而別,可把大祭司氣壞了,我們再沒見過他有這麼生氣的。」
他的神色帶著一些夸張,但是又含了一絲笑容。
「樺弟,你暗中傳信與我,叫我無論如何回來,是出了什麼事?」商樸對他說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之前聯姻的事,商樸雖沒有當面頂撞,但第二日便不告而別,其實也沒有走遠,只在京畿一帶暫歇。
過了幾日,恰好又遇到了南歌和淑旻,他們提到還是沒在京城中找到想要的人,不日便要前往玉明山,再作打算。商樸也知道玉明山是靈族頗為重要的一處地方,便請求同去,不想還沒定下來,就收到了商樺的緊急傳信。
到底骨肉相關,還是急急趕了回來,但祈天宮看去並沒有什麼事情。
商樺帶了點神秘的微笑,「少祭司不是為著和長公主的婚事煩惱嗎?听說是長公主求了皇後,親自出面替她回絕了親事,改而許配給林表哥的長子亭兒。」
「皇後……?月表姐臥病多年,怎麼忽然為長公主的事情費心了?」商樸听了更覺奇怪。
商樺點了點頭,也沉吟道︰「表姐病的也奇怪,這麼多年,只有每年祭祀的時候,才會出席……」
「說這些做什麼?你還知道回來?!」商靳嚴厲的聲音從內殿傳來,「進來!」
商樺蹙了蹙眉,低聲抱怨道︰「大祭司也太嚴厲了些,這不都回來了嗎……?少祭司,你進去說話可千萬小心一些,別再惹他生氣——否則可該被罰去地宮思過了。」
…………
微波蕩漾的水邊,白衣女子披發靜立,腰間的一掛玉佩,在月光下泛著迷人的光芒。
「楓璐姐姐,你果然在京城。」淑旻笑著,拉著明露的手,從後面的林中走來。
南歌跟在她身後,也笑道︰「楓璐約我們在此相見,也是為了鈞天之事?」
「可以這麼說。」楓璐回過身,一頭長發輕輕飄拂,掩住了半邊的臉頰,「你們在京中尋找也有數年,至今仍是一無所獲。靈族滯留此處畢竟不妥,不如盡快回去——玉明山或是水靈灣,這倒不拘。」
「那你呢……?不久前玉琰才告知,原來你數年前便到了京城,冒充了雙華的皇後。」南歌淡淡笑著,對楓璐之前的隱瞞,有些無可奈何。
楓璐捋起鬢邊的頭發,解釋道︰「本是不想被人知曉,但似乎已經牽扯到界靈出世,才不得不傳信告知玉琰。」
「界靈……?是指承瑤的預言?」南歌和淑旻俱是吃驚。
當年神女承瑤的確有過猜測,但此事太過渺茫,對界靈之事,靈族本沒抱太大希望。
楓璐目光一閃,點頭,「不錯。承瑤既是商氏始祖,此事祈天宮應當明了。商靳急于讓湄兒嫁入祈天宮,豈不是欲蓋彌彰?」
淑旻低著頭,忽然微微一笑,「真是巧得很,水靈灣本就在尋找祈天宮的族人。」
「旻……?」好像突然有什麼感覺,她會說出什麼可怕的話。
淑旻抬起頭,目光在南歌面上一轉,輕輕搖頭道︰「我留下。」
楓璐已經懂了她的意思,勸阻道︰「淑旻妹妹,你不必如此,尋找鈞天之事尚未了結……」
「他喜歡我。」淑旻輕笑,「楓璐姐姐,這樣才是最好,不必再犧牲其他族人了。」
如水的沉默……明知道不好,卻又不知道怎麼勸說。
良久,楓璐才輕嘆一聲,「再過一年,湄兒便要出嫁,到那時,我會回去玉明山,從此再也不離開那里了。在那之前,你們還是好好想想吧?」
「對不起……」淑旻低下頭,苦笑著搖頭,任由頭發滑落胸前,遮住了臉頰。
明露不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麼了,拽著淑旻的手,問道︰「旻姐姐,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呀?」
「……你的決定?」南歌沒有回答明露的話,只是淡淡地問了半句,便沉默地看著她。
淑旻掩面不答,過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淚水正從兩頰滾落下來,「對不起,南歌。」
「沒有辦法讓你離開這種命運,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依然是淡淡的回答,只在每一個極不經意的停頓里,嵌入了一絲痛惜。
早知道終有一日會這樣,卻也沒有什麼補救的法子,該說對不起的,究竟應當是誰?
「旻姐姐,南哥哥……你們都怎麼了……?」明露眨了眨眼,「我……我先去那里,你們說一會兒話?」她實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看來他們有很多話要說,她便懂事地離開了。
月光下,藍衣的女子再也不說話,只是淒然地立在水邊,看去仿佛是月光所化。
過了許久許久,冷月偏西,晨霧已經開始在水面上凝結。
在渦,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旻,我尊重你的決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