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懷遠郡前往澄海國的道路頗長,一路向著海岸方向行進,海上濕暖的風拂來,道旁積雪漸漸消融,草木也還蒼翠,比散霞國一帶多了不少生機。
這次情況畢竟不比之前緊急,車馬遲遲,道上行了約莫十日的光景,到達澄海國時,冬月已經過了個頭。
冬月夜色來得很早,眾人便早早宿在了城外的一處驛館內。
夜幕沉沉,浩淼的海邊,綿白的沙灘蜿蜒鋪開,閃著潔淨的光彩,抬頭凝望,白露暖空,素月流天,一派靜美。
一縷清冷幽咽的樂音緩緩蕩開,纏綿淒絕,在寧靜的夜空中徘徊不去。
翟川靜靜看著窗下的女子,一襲灰衣浸在素白的月色里,銀絲織成的鳳鳥和祥雲隨著她輕微的呼吸與靈動的手指,閃著柔和的光彩,指間的玉簫仿佛一痕清水,在流光中化為了透明一片。
*曲子是在清鐘國時听鬼靈玉湮彈奏的《清商》,當時記得古琴的音色清曠寂寥,那些早夭的憾恨,求而不得的哀怨與生死離別的纏綿悱惻不過隱匿曲中,很難發覺。簫聲卻如傾訴嗚咽,和著霜天中的寒月听來,說不盡的蕭索悲涼。
曲終,寒林袖起簫,抬頭凝望著冷月,喃喃自語,「已經過去三年了呢……」
翟川明知她想起了與溫空冥的事情,緩步走到她身邊,低聲岔開話,「許久沒有听你吹起曲子,倒是比原來進益了不少。」
「……許久不踫,早已手生得很了。」寒林側過頭輕輕一笑。
「說來。你是哪里學的音律?」翟川已經好奇了許久。不管是古琴還是簫塤。畢竟都不是什麼實用的東西,祈天宮向來不會教授族人這些,至于欒明,似乎更不會有這樣的雅興了吧?
寒林低頭沉吟,月光映著半邊的面頰,白瓷一般精致,「是娘親教我的。」
「你娘?我從不曾記得,淑旻前輩在祈天宮吹奏過簫管。」翟川比寒林年長三歲。也是自小在祈天宮長大,起初商靳不允淑旻嫁入祈天宮,她住進祈天宮還是在懷上寒林之後的事情,前後六年間,從不曾听聞少祭司的住所那里有簫聲傳來。
「我從前也不知道,是在爹爹和我們分開之後,娘的身子也越來越糟,她時常一個人坐在水邊,用一支白色的竹簫吹奏水靈的歌謠……」寒林輕輕斂眉,倚著窗欞無奈地笑了。「娘每次摩挲著那支簫,都顯得非常非常難過。我問她為什麼,她只是說,她在懷念一個人,一個永遠也不會再相見的人。」
「……南歌?難道你娘喜歡的……是南歌?」那日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霧靄林中的景致還是令人印象頗深,彌漫的白霧,叢生的翠竹,還有南歌從一開始就以淑旻的故人的身份接近寒林,都不能不讓人有這樣的猜測。
寒林霎了霎眼,柔和的聲音略帶悲涼,「是啊……說什麼上代少祭司與水靈姑娘相愛至深,這不過是靈族為了界靈出世而作的努力,其實沒有娘,也會是旁人吧。」
「林兒,你怨恨她?」翟川扶上她瘦削的肩,清冷的月色下,她裹在灰暗莊嚴的祭衣里的身子顯得越發淒楚,「其實離開玉明郡以後,我也想過很多,我不知道楓璐前輩究竟為何要到京中,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她這樣做,應當也是為了界靈之事……可又覺得,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她是我娘,我怎麼會怨恨她?」寒林苦笑著搖頭,不管淑旻有什麼目的,她畢竟將自己的靈契定在了父親身上,同生共死,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指摘,同樣的,楓璐的行事,只怕除了當事人,旁人也很難說清是對是錯。
「川,湄姐告訴過我,楓璐前輩當年留在京城,是受了表姑姑的托付,代替自己看顧父皇和湄姐。」寒林攀上他的肩,抬起眸子溫和地望著他,「以後你再去玉明山,好好和她說會兒話,楓璐前輩真的為你做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了,若是還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翟川一下一下地梳著她的長發,那夜歡好過後,寒林的身子已經漸漸暖和了起來,唯有這一頭藍光流溢的長發,依然是冰涼如水。
寒林寬慰一笑,隨即鎖了眉,「若是我不能陪你一道呢?」
「……若是那樣,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她,又怎會再去那里?」說起界靈的事情,翟川微微咬牙,不論楓璐是否有意為之,事實已經不容他們有退路,說不恨,怎麼可能?
寒林低低嘆息一聲,伸手覆上他緊緊扣著自己雙肩的手,一點幽藍的光芒閃過,隨即又淡了下去,「化毒術還是不起作用……」
因為迷情上纏著噬靈的緣故,基于水靈之力的化毒術對兩人體內巫毒不能奏效,不過隨著巫毒一再的發作,加上水靈之力與巫毒的相抗,寒林體內巫毒的效力已經減弱許多,翟川得了她的靈契,也稍有緩解。
然緩解並非消解,巫毒依然存留體內,雖然的確沒有性命之虞,但除了每夜都會發作外,其他時候若是勾動了情絲也會勾起巫毒發作,只有竭力壓制住那種沖動,實在棘手得很。偏偏明日就要開始進入龍女祠祈夜,整夜都不得休息,又該怎麼辦才是?
滴漏的聲音漸漸低了,翟川回頭就著月光看了看,「很快便到二更了。」
巫毒與夜間陰氣相合,不僅下毒以夜間為佳,效力最強之時,也就在二更到三更之間,一日內陰氣最重的時候。
化毒術終究是不可行,寒林無計可施,輕聲嘆了嘆,低頭埋進他懷里,「這究竟算是什麼……我們要這樣過多久……?」盡管如今對彼此的身子越加熟悉,不會再感到絲毫痛苦,她依然對此懷著抵觸。
「林兒,其實很多時候,我倒是感激這毒。」翟川將祭衣高聳的領口扯松,輕輕摩挲著她的頸項,染著月色的肌膚仿佛白膩的瓷釉,泛著柔和的光彩,「否則,我們或許永遠都不會成為真正的夫妻。」
「……這樣也不錯。」到了此時,說什麼也沒用,寒林微斂了眉,緩緩觸上他胸口,將黑色祭衣的衣帶解開,露出里面淺白的中衣。
青白的月色下,灰色與黑色的祭衣相纏,莊嚴與曖_昧融在一道,織成一出奇異的愛戀。
滴漏中的最後一點水流盡,室中纏綿的喘息也漸漸停歇下去,彎月移了半天的距離,將一縷泛黃了的光澤透進窗來,斜斜掛在落了一半的紗帳上,似乎有意好奇地窺探室中旖旎的風光。
寒林松松垮垮地披著一件中衣,窩在翟川懷里低低喘氣,將正在退去的巫毒壓制回去,她姣好的臉上一抹紅暈尚未淡去,泄露了方才許多難以盡述的滋味。
「我一直在想,你可會懷上孩子?又會是男孩還是女孩?」翟川的聲音微啞,附在她耳邊,閉了眼感受著她身上純淨的水靈氣息,只有緊緊抱著她的時候,才覺得是安心的。
「我繼承了許多水靈的特質,或許會是女孩子罷……」寒林轉過眼,噙著苦笑看他,「不過既是界靈,誰又說得準呢……?川,我不會讓界靈出世的。」
界靈所懷靈力太盛,各界必定群起爭奪,而又听聞界靈心性純潔如同赤子,無論後天怎樣教導,都難以令其對旁人生出戒備之心,最易受人指使……不論如何,京城絕不是一個可以容得下界靈的地方。
「林兒。」翟川捧住她的臉,看著她搖頭,「你的心也狠得緊。」
「或許吧……」寒林蹭了蹭他下巴,閉上眼囈語一般,「你不要難過,其實能夠有這樣的日子,我已經覺得很好很好了……這世間花無常好,月無常圓,我們太過圓滿,老天爺容不得的。」
「……圓滿?」翟川無奈地攬住她縴弱的腰肢,將她整個身子護在懷里,「我們過得這樣辛苦,你為什麼要那樣想?」
分明自小便定下了親事,卻生生分離十四年,分明是良配,卻因界靈之事不得歡好,如今將要面臨的,又會是怎樣的可怕之事,連想也不敢去想——若是這樣也能稱作「圓滿」,這世間又有何事不圓滿?
寒林咬著唇,疲憊地靠在他懷里,仰頭輕笑,「真想和你就這樣過一輩子呢……」眸子微斂,目光漸漸沉了下去,「可惜這樣的日子,已經是過一日少一日了。」
「林兒,一定會有那一天,一定。」翟川輕輕撫著她光潔的額角,細小的碎發在指間滑動,不時泛起一點藍熒熒的光彩。
「希望如此。」寒林反身攀住他的脖子,胡亂地在他唇上淺淺印上一吻,柔弱的身子因為情緒激動而輕輕顫著,「川,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與你分開……」可是界靈的事情,永遠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一般壓在胸口,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