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露卻不急著走,一雙小手攥著衣襟,搖了搖頭,「現在去是沒有用的,白天出海的人很多,龍女大人怕那些漁民和乘客受到驚嚇,用法術加了屏障,你們見不到的。」
「水族的法術,我可破。」寒林袖起手,「我與沈大人一道去。」
「寒林,這不行,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薛瞳鎖起眉。
明露撅著小嘴,「你們別急嘛,反正人都死了,那里有鮫人看管,晚一時片刻又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明露姑娘。」歸風向著她搖了搖頭,上前低聲勸慰,「表姊心情不好,你少說兩句。」
「可是……我也沒說錯吶……」明露很是委屈,生生死死本就是常事,雖然淑旻過世她很傷心,但仔細想想也並不為淑旻難過,她活了太久,這樣也不失為一種解月兌,「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這麼難過……。他們死了,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旻卻是再也沒有了……」
寒林緩緩嘆口氣,蹲拍了拍明露的小腦袋,「他們雖然有數不盡的一世又一世,可這樣匆匆離世,該有多少遺憾,他們的親人又要如何接受?」
明露眨了眨眼,攀住她脖子,「姑娘和旻好像呢……明露知道了,可是姑娘累了,一會兒再去那里好嗎?」。
「好。」寒林熬了一夜,又要驅動靈力對抗巫毒,的確已經累得很了,起身又是一陣頭暈。
翟川也不管她答不答應。抱起她就走。
沈潭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笑道︰「之前在京中就听聞兩位殿下感情極好。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習慣就好。」薛瞳聳了聳肩,「大人是否先去告知那些海灘上的百姓,讓他們先有些準備,等了這麼多些時日卻只等會了冰涼的尸體,這感覺,只怕很不好受。」
「姑娘說得對,下官這就去。」沈潭微窘。一個寒林便已經讓他覺得吃驚,這位俊俏的白衣姑娘又是事事想得周全,竟是比個男子還了得。
黃昏時分,天色尚未擦黑,一艘大船緩緩駛離明鏡海的海灣,桅桿和船舷上都掛著白麻布片,兩頭還懸著兩盞祈天宮形制的燈籠,幽藍的靈火將燈罩上鏤空的鳳鳥映得展翅欲飛。
寒林默然立在船尾,一手提著一盞燈籠,看著海灘上掩淚來送船的居民。
「林兒。不必自責,你已經盡力。天意如此,不能更改。」翟川知她深為自己無力救那些人而難過,上前低聲安慰,「我們應當查明航船失事之因,也好給那些人一個交代。」
「嗯,謝謝……」寒林輕輕應了,搖頭嘆息,「我並不是看不開生死,只是覺得……大家都這麼我,我卻什麼也幫不了他們,是我太沒用。」
翟川低下頭,看著她低落的神情,將她的臉輕輕托起,「誰說你沒用了?我的林兒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是最出色的祭司。」
「呵……你什麼時候學了說這樣的話?」寒林不禁莞爾,埋進他懷里輕笑,「都說重華最後一任大祭司扶緗才是天下最美之人,之後便推水靈玉靈兩族,我的夫君自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船去得遠了,海岸漸漸成了模糊一線,旭華這才收回目光,走上前壓低了聲兒,「昨日那個年輕婦人在太子妃面前哭得個淚人似的,誰知今日知道人死了,她竟是一滴淚都沒掉,真是個狠心人吶……」
那個年輕的婦人?寒林眼前不禁浮現出那滿是淚光的大眼,哭啞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耳邊,這一切,並不像有假,「或許是你沒看真切吧,我覺得她與她的夫君感情很好呢……」
「太子妃真是心好,這種誰不會裝呢?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們這般恩愛的……」旭華小嘴一扁,一邊碎碎地嘀咕著,一邊為她將斗篷上的帽子戴上,「這海國雖然暖和些,畢竟還是數九寒冬的,別著了風。」
寒林輕輕一笑,懶得與她爭論,低頭控制著燈籠中的靈火解悶,幽藍的靈火在她縴手的一張一合間忽明忽暗,燈罩上鏤空的鳳鳥越發栩栩如生起來。
深青色的水面上,一道道水波交織如同發辮,飛快地遠離船尾而去。
遠處不大的海島在月光下慢慢清晰了起來,數十具尸身沐浴著慘白的月光,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圍冰牆內,堅厚的冰塊足足有一尺的厚度。臨水的岸邊,鮫人美麗的大尾輕輕拍擊著水面,唱著護送亡魂回到鬼界的歌謠,這樣的場景,生生詭異到讓人連悲痛都忘記。
饒是寒林看慣了諸多怪異的情景,依然心頭發悶,再看旭華已是小臉煞白,急忙柔聲安慰道︰「旭華,別怕,讓阿瞳和歸風陪你留在船上。」
明露第一個蹦下了甲板,見冰牆內還有一個紅紗的女子,又是興奮又是驚訝,「龍女大人也在呢!」
龍女听到她的聲音,回過頭輕輕一笑,朱紅色鮫紗上掛著的那些亮閃閃的珠貝泠泠作響,「明露,這位姑娘便是你說的淑旻的女兒?」
「對呀對呀!」明露跑傍在龍女身側,「龍女大人你看,商姑娘是不是和旻一樣漂亮?」
龍女緩步走近,覷著眼打量了寒林一會兒,微眯了眸子,「倒與神女承瑤有些相似。」又轉過頭打量了翟川,「這位想必便是雙華的太子殿下……閣下似與玉明山有舊……」見寒林輕輕搖頭,龍女也不再說下去。
「龍女大人,在下澄海國相沈潭,代替國主前來接這些乘客回國歸葬,不知現在可否派人前來運走遺體?」沈潭沒想到此行真能見到龍女,連頭也不敢抬起。
「自然無妨。」龍女臉上帶著一抹微笑,眉間微鎖。將額上的花鈿攪得生動起來。「這船不知為何闖入了滅靈灣。我和兩位都十分不解,正在派人查探此事,若是有結果,自會遣人告知先生。」
沈潭受寵若驚,想不到看塑像那麼高高在上的龍女,說起話來竟是這樣謙和溫柔,急忙搖頭,「怎好如此勞煩龍女大人……」
「我與兩位是這明鏡海的守護之人。這些俱是份內之事,先生不必客氣。」龍女見沈潭回身去喚其他人過來搬運尸身,忽然斂衽為禮,「在下明鏡海龍女暮笙,與兩位請求兩位能留意京中一戶梁姓人家……」
「您這是……?」翟川不解地看著她。
暮笙細細的眉擰作一道,如水的眸子里翻起不小的波瀾,但最後說出口的話卻極簡單,「都說有故人托生在那里。」
「梁氏與沈氏世代均為將門,那位沈大人便是京城沈氏的一員,歸京之後。定會為龍女留意。」翟川見她不願多說,也不好詢問。便將梁氏的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
「好。」暮笙低低斂著眉,面色悲喜交錯,見那些尸身已經都搬上了船,柔聲提議,「夜路行船諸多不便,我將你們直接送回岸邊。」
尚未接近海岸,便見連綿的海灘上仍是一片燎天的燭光,只是這一回,那些紅燭並不是插在沙粒間,而是被人們捧在了手中。旭華方才提起的那個年輕的婦人,便立在人群的最前面,一雙大眼無神地追著船上的白麻布片,連燭淚凝在了指間都不覺得燙。
船慢慢攏岸,乘客的遺體被一具一具從船艙里搬運下來,人們幾乎都在見到親人冰涼的尸體的那一刻放聲痛哭,只是不知那哭聲中,究竟是悲痛多一些,還是解月兌多一些?航船失蹤將近半月,夜夜守在這里,日日希望奇跡的發生,恐怕連自己究竟是夢是醒,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了……這個時候,他們要的,或許只是一個結果。
寒林緩步走過海灘,她知道沈潭已經將航船失事的始末都告知了人們,所以沒有人會責怪于她,畢竟昨夜祈禱時,那些人早是尸骨曝露多日。
那個婦人也跪坐在海灘上,身上是一襲潔淨的麻衣,頭上披的麻布很長,一直拖在身後,被不時沖上沙灘的海浪打濕,她面前的那具尸身也被潔白的麻布仔仔細細地蓋住了,只能看出一個輪廓。
寒林見她只是低頭發愣,听了步子,柔聲安慰,「嫂子,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
「少祭司大人,是您啊……」婦人緩緩抬起頭,灰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淒笑,「我夫君的家鄉,在西北的三川郡……」
寒林默然搖頭,見翟川不解地看著她,小聲解釋,「三川郡是冥河與天河交界之處。」
「是啊,老人們都說,冥河在是從地底流出來的,它的名字原是喚作忘川河,也叫三途川,那里面有著許多許多人的魂魄……」婦人將手輕輕捂上胸口,笑得很美,也很淒涼,「少祭司大人,我若是現在去尋夫君,可還能趕得上他?」
「等等!」寒林見她悲痛至極反而不哭,本就猜測她會不會輕生,此時意識到不好,剛要攔下,卻見她已經仰面倒了下去。
雪白的麻衣上霎時綻開鮮紅的花朵,燒了半截的蠟燭落在海灘上,沾了海水,「嘶嘶」地響。
婦人失了血色的臉上終于綻開一抹笑,見歸風正趕來救治,艱難地喘息著,「那位靈族的不必費力,劍上沾有巫毒……」
「……你是玄林郡之人?」翟川想起剛才她出手極快,她的傷勢也是直入心脈,極為準確,若不是經過訓練,普通的自尋短見絕不會這麼致命,「玄鐵林的弟子?」
「是……夫君不因我……是玄鐵林弟子……」她開始劇烈地咳嗽,聲息越來越低,眼楮無力地闔上,「請……將我與夫君……火化……骨灰傾入海中……多謝……」
一陣海風吹來,將落在海灘上的紅燭徹底吹熄。
薛瞳立在遠處,喚過沈潭,「沈大人,煩你派人穩住其他百姓的情緒。」
寒林緩緩起身,揮手靈火沾上潔淨的麻衣,瞬息便將兩人的尸身銷盡,化作一道藍色的光芒落入海中。(未完待續……)
PS︰卷三的上半部分結束了,有免費的三百字喲~
川林要回京惹回京惹五味雜陳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