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霞國境內的官道上,急急掠過三匹快馬,寒林靜靜望著遠處延伸的道路,直到最後一點模糊的影子也在眼底淡去,才垂頭低低嘆息一聲,「三年前……師兄也是這樣離開了我……我看著他一點一點走遠,卻不能留下他,也不能隨他一道去……」
「寒林,別去想那些了,走吧。」薛瞳挽住她,定定看著空無一人的道路。
這是薄暮的光景,曾經繁忙的官道因為西北戰事的緣故,早已商旅斷絕,唯有道旁的兩行青松還和之前一樣,淡然地聳立在原地,看盡這路上的人來人往。
青靄郡便在不遠處的一處路口,因此南歌便應允了寒林的意思,三人緩步前往霧靄林。
霧靄林常年霧氣彌漫,水汽迷蒙,是青靄郡最為著名的地方,因為傳聞林中居住著仙人,因此極少有人驚擾。而散霞國西側的玄鐵林雖有魔靈聚居,但因彼此都是靈族,一向是互不相犯,寒林留在這里,有南歌和薛瞳看護,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路過青靄郡的集市,幾人非同尋常的打扮和出眾的情態自然引起了不少居民的注意,一時都三三兩兩聚成一道,談論著這三人的身份。
被談及最多的,自然便是寒林,那樣一身華麗的灰衣,普通人即便不知這是祈天宮少祭司的祭衣,也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高貴不已,一時全都好奇地打量著她,但許多人又見過南歌幾面。知道他是林中霧靈,不敢上前招惹。
「枰姑姑也來過這里嗎?」。寒林剛撿回一條命,走了這半日路程,就算臨近霧靄林靈力充盈,依然覺得體力有些不濟,挽著薛瞳略微急促地喘著氣。
「自是來過此處,不過並不像你這般穿著祈天宮的祭衣便敢出來招搖過市。」南歌覷著她輕笑,當年商枰是私自離開重山王宮,此後便一直隱姓埋名,與南欽生活在霧靄林之中。直到後來染病漸重。才提出希望仍舊歸葬在南林國附近。
薛瞳低聲打趣,「寒林是去霧靄林暫居的,又不是與你私奔,怎麼不敢穿祭衣?」
「阿瞳……」寒林蹙了眉。嘴角卻噙著一縷笑。「你總是打趣我……」
薛瞳轉身扶著她雙肩。看著她好不容易染上了一絲血色的唇輕笑,「寒林,開心一點。事情不會那麼糟糕的。」
「我知道。」寒林微微仰起頭,「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為了川,也為了師兄……還有你們每一個關心我的人……」
「淑旻若是能听到你今日之言,想必也會十分欣慰。」南歌淡淡一笑,帶著不少落寞向遠處走了幾步,進了一處濃蔭遮蔽的小亭,「林中甚是無趣,你們先在這里歇一會兒罷。」
寒林眨了眨眼,與薛瞳緩步跟上,遠遠坐在另一邊,靜靜听著一旁幾人閑談。
那些人似乎是西北一帶來此躲避的流民,正在低聲談論著西北之事,寒林斂著眉,听得越發入神。
從他們說的那些中,寒林這才得知西北一帶的情勢遠不如所有人想的那般樂觀,玄鐵林雖未再次使用煞氣侵染居民,北地的那些人卻都是剽悍之輩,又多奇謀詭計,實在不易對付。再加上李欽近日臥病,本就年老體衰,又兼著之前二子逃婚之事著了氣惱,竟是已經奄奄一息,諸多事情唯有孟靜女一人擔待,早已有些力不從心。
薛瞳也听得出神,看看身邊不遠處恰有一個蒼老的婦人,便低聲詢問,「老人家,西北的情勢當真已經如此危急?」
「可不是嗎?」。老婦抬頭打量了薛瞳一眼,見是個容貌俊俏的白衣姑娘,不禁有些好奇,「你們似乎不是逃難來的呀?」
「我們剛從……」寒林本想說是從京城來此,略一沉吟,又改了口,「我們要往極北去,恰好路過此處,不想各地戰亂風起,只得躲在這青靄郡中暫且歇下。」
老婦听到她溫和如水的聲音,轉頭細細地打量了面前這一張絕美卻又缺乏血色的小臉,隨即又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搖頭嘆息,「一個懷著孩子的姑娘家要去極北?你的夫君人在何處?為何不陪你一道?」
「他……有些事務要處理,已經折返……」寒林抿唇,輕輕嘆息,「老人家何必問這些?依您看,這西北的動亂何時能夠平息下來?」
「嘖,如今看著雖然不好,但听聞大將軍正領兵前往西北,想來過些日子就會好些。」老婦瞥了她一眼,似乎無意地嘆了口氣,「老身听聞大將軍這次可是得了陛下許婚的,只怕那位小姐便要……」
「我們並不知此事……」寒林微怔,抬頭對上薛瞳和南歌告誡的眼神,隨即意識到失言,急忙斂容,強笑道,「如此看來,大將軍此次一定會盡力而為。」
老婦看著她無奈一笑,「早就听人說起太子妃殿下不僅風華絕代,為人也是極為出色,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薛瞳沉了臉,「老人家這話卻說的有些差了吧,清明祭典在即,太子妃如今正在京城,如何會像我們這樣流落于此地?」
「姑娘不必擔心,老身並非有意試探。」老婦搖搖頭,將憐惜的目光落在寒林身上,「老身清邑之人,原是大戶人家的乳母,如今為了避亂來到此地。」
「清邑……?想來您見過我?」寒林斂眉,當日乘馬前往清邑為李樾退婚,路上見到自己的人,的確不少。
老婦緩緩點頭,「不過許多人只是無意間見到了太子妃,老身卻是特意前往一觀——看一看那個來為我家小姐退婚之人,是如何的讓人信服。」
「……那位姑娘過得可好?」寒林泛起一絲微笑。
老婦點頭不語,解釋了自己的顧慮,「老身方才便認出了您,只是疑惑您為何會獨自一人在此,因此才與兩位攀談……您分明極為在意太子殿下,卻能幾次詢問國事,如此大量,自然不作第二人想。」
「多謝。」寒林斂起眸子,似乎有些疲倦。
老婦看著她強笑歡顏的樣子也覺心疼,慈祥地安慰道︰「听聞兩位殿下情深意重,老身雖然不知您為何一人在此,但殿下又豈會任懷孕的妻子流落在此,又去迎娶別的姑娘?」
「這是父皇的意思,違拗不得的……何況……」寒林搖頭,更何況那是遺旨,于情于理都不該違抗。
「天色不早,寒林,走吧。」南歌看著外間青靄彌漫,緩緩起身。
寒林默然應允,瞥了老婦一眼,「請您不要將此事告知旁人。」
老婦安慰地看著她,笑了笑,「老身明白事理,姑娘放心便是。」
繞過集市,便是一大叢幽綠的林子,纏結的霧氣正從里面不斷散逸而出,更因為南歌的到來而愈發濃烈起來。
「寒林,你在想什麼?」南歌見她始終不語,停步看著她。
「無事。」寒林抿唇輕笑,也覺得自己這樣說太過作假,斂眉嘆口氣,「只是在想,這旨意是違拗不得……安姐以後的日子,想必會很苦罷?」
薛瞳無奈一笑,早就知道她一路上都不說話,不是因為滿心里在吃醋,而是又心軟了,「寒林,陶雪安也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了,她既是那般待你,你又何必一味地去同情她?左右如今你不在京中,大祭司要待她如何,翟川又要待她如何,你只作不知便是。」
「……祈天宮,奪人性命不過兒戲。」寒林斂眉,憑陶雪安三番五次的冒犯,商靳早已看她不順眼,如今這樣一來,她只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寒林。」南歌輕輕喚了她一聲,「我有些話問你。」
寒林眨了眨眼,點頭應允,「阿瞳,你先進去吧。」
薛瞳看了看南歌,見他並無惡意,便瞥了他們,獨自一人沉默地向林中走去。
越向深處去,周圍的空氣就越濕潤,地下生滿了青苔,每一步踏過,都洇出一灘明淨的水跡,隨即又被青翠的苔痕淹沒。
常年被水汽潤濕的樹皮上,也錯雜地爬著黃綠相間的苔蘚。本該粗糙的樹皮呈現出陰冷的黑色,濕濕地粘連在一起,夕陽的光輝漏進來,淡淡的光線只在霧氣中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細細的明線。
薛瞳皺了皺眉,這里的氣候太過潮濕陰郁,而雪陌林卻是寒冷潔淨,林中所植俱是蒼松翠柏,走進那里,整個身心都變得透明,使人感到說不出的坦然,而這里,卻使人這樣沉悶,悶到幾乎透不過氣來。
再向里去,四圍的景致漸漸改變,不多久,周遭便全是一圍又一圍的竹叢。
竹子最是喜濕,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得十分茂盛,霧氣在翠綠的葉子上凝結,聚成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珠,一滴一滴打在地上的蒼苔上,跌碎的水滴隨即滲入厚厚的苔氈,不見了蹤影。
幾座精致的竹屋靜靜佇立在林子中心,空無一人,屋角掛著一盞散發著幽藍色的光芒的小巧宮燈,上面一只展翅欲飛的鳳鳥,似乎是祈天宮之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