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瞳追著旭華一路折進了花園中,這才將她攔了下來。
旭華已經哭得兩眼通紅,一把抱住了薛瞳,伏在她肩頭又要哭。
「旭華,別哭了,西北有變,大家都正著急,你這一哭,少不得議事又得被擱一擱了。」薛瞳低低勸著她,帶著她進了翠華亭坐下來。
旭華被驚得愣了愣,淚倒是忘記流了,直直看著薛瞳,似要從她的眸子里看出點意思來。
「重山國主李欽恐怕撐不過幾日,世子妃也累得病倒了,西北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再次為亂,這次情形很不好。」薛瞳深深鎖了眉,雖然明知寒林在霧靄林會被照顧得很好,卻還是有些擔心她。
「這次……很嚴重嗎?」。旭華極少看到她這般嚴肅的神情,心也不覺地緊了起來。
「……只因听聞靜女的病只怕也難治了,她若再有事,重山無主,只怕確實有些麻煩。」薛瞳緩緩舒口氣,換了溫和一些的聲音安慰,「我明日便去那里看看,你也不必過于擔心。」
旭華眨了眨眼,默然看了她一會兒,起身鄭重地向她作禮,「旭華向薛姑娘辭行。」
「這是怎麼了?」薛瞳一愣,隨即伸手去扶她,卻被她後退一步,並未扶到。
「我打算依照安妃的遺願,送她去空邑安葬……」旭華回頭仔仔細細地望了望這花園中的景色,還有那些隱沒在繁茂的花樹間的宮室,「我自己。大約也會留在那里,不再回來了。」
薛瞳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笑笑,「……快些去收拾東西,今夜我就送你出去,翟川那里我會替你交代,空邑雖然有些偏遠,卻是個萬萬不會亂的地方,你願意留在那里,我們都會放心。」
「多謝薛姑娘。」旭華垂了頭。正要走。忽然又低低嘆了嘆,「只可惜,大約是再也見不到皇後了,不知她可還是像從前那樣?」
「自是像從前那般的。」薛瞳抿唇輕笑。仍舊往了清平宮中去。
踏著滿地松針悄沒聲地推開門。才發覺里面靜悄悄的。只余了翟瀚和潮兒兩個孩子在幾前專心致志地圍棋。
薛瞳走上前看了會兒,卻發覺兩人均是心不在焉,不禁暗自搖頭。「你們兩個,倒是別下了罷?」
「瞳姨。」潮兒見是她,丟下了手中的棋子,蹭蹭蹭奔到她身邊,「父皇他們都往輔興郡去了,瞳姨留在這里陪陪我們,好不好?」
「輔興郡……」薛瞳點了點頭,這一來一去的時間,恰好夠了她將旭華送出京畿,便俯輕輕拍了拍潮兒,又抬頭看著翟瀚,「你們乖乖待在這清平宮中,我不過半個時辰便回來,可好?」
送走了旭華,已堪堪到了夜間,分別的時候兩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起陶雪安,也都感嘆了幾句,想想這一別或許再也不得見了,旭華少不得又灑了幾滴淚。
翟瀚和潮兒都已經睡著了,薛瞳獨自立在宮外的廊中,月光從高大的松柏間篩過,將斑駁的影子投在她毫無修飾的白衣上,倒像用墨筆繪上去的花紋。
翟川從輔興郡回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月光下那個燦白的人影,「薛姑娘,你仍在這里,那兩個孩子已經睡下了?」
「睡下了。」薛瞳緩緩側過身,「旭華去了空邑。」
翟川愣了愣,回過神來時,神色已經淡然如常,「她若是覺得待在空邑舒心一些,那也罷了。」
「吱呀」一聲,身後的屋門被小心地打開了,潮兒探出一個小腦袋,有些心虛地望著兩人。
薛瞳走,一手抱起他,為他掖了掖身上披著的一件小外套,「潮兒,怎麼了?」
「旭華姑姑去了空邑,怎麼都不來同我說一聲兒呢?我也想去空邑看看,母後說那里有許多的松鼠呢,尾巴大大的,躥得可快了,我看我們這兒的松樹上就沒有……」潮兒雖是笑得高興,淡淡細細的眉卻輕輕地擰了一擰。
薛瞳頓了一頓,轉頭去看翟川,他自是明白旭華這一去是不會再回來的,卻要看他如何去同潮兒說了。
翟川接過他,輕輕揉了揉他胖乎乎的小臉,低聲解釋,「安妃死了,你旭華姑姑送她去空邑下葬,旭華往後也就留在那里,不會回來了,潮兒可明白?」
「不明白。」潮兒將臉往父親身上蹭一蹭,眨巴著眼略帶委屈,「你們都說母後是因為身子差不能回來,可旭華姑姑好好地在這里,為什麼要同大家分開呢?」
「……人人都是要分開的。」薛瞳輕輕叩著烏木的欄桿,「潮兒,等你再長大一些,你就會明白的——不過,你若是能夠一直不明白,那才是最好。」
薛瞳的話說得有些繞,潮兒剛從睡夢中醒來,本就有些糊涂,一想著這句自相矛盾的話,越發地有些犯困,不過片刻工夫,便趴在翟川肩頭睡著了。
月光正移過一片天,從松柏的罅隙里堪堪流瀉而下,映著這孩子粉團一般的小臉,此時看來,倒一點不像個頑皮不已的孩子。
「寒林是最喜歡看月亮的,和淑旻前輩一樣。」薛瞳勾起一絲回憶的笑,「從前在極北,她來時恰恰是最冷的日子,夜長日短的,倒是個看星星月亮的好時候。」
「……她那時很頑皮吧?」翟川側頭看了看睡得正好的孩子,稍稍松了口氣,微闔了眼,「我們自小就識得的,她那日在寧天街上卻沒認出我來,這一切倒也算是命數使然。」
「她不喜歡提起幼時在祈天宮的事情。」薛瞳仍是輕輕叩著欄桿,仿佛正敲落著手中的一枚棋子,說著,卻忽然泛起了一絲難過與不平,「她說過自己要成為一個厲害的巫者,若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或許她真能做到。」
翟川頓了一頓,他並不知道寒林還有那樣的想法,只覺得她回京之前的日子過得頗為傷心,似乎是看什麼都沒有那一份熱情的,卻不知道,她原來也會有著那樣一個飄忽的夢。
「寒林她從前……」薛瞳苦笑了一下,輕輕搖頭,「她一直都是很活潑的性子,只是當年在極北一別,三年後再見,她竟成了這異常冰冷和傷感的樣子,我至今都沒能想到,她那時闖出極北去找她師兄,那以後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
「……想是她師兄得知了界靈之事,意欲讓她先懷上個孩子,傳了這一身神血與靈力,好免去後來的苦楚……」翟川側過頭看著潮兒,這孩子睡得很熟,全然不知他的平安降生耗費了寒林多少心力,又讓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這樣,難怪了。」薛瞳點了點頭,轉身欲走,「趕路倒也不拘什麼,趁著今夜清閑,我這便往重山去了。」
將將到了轉角處,她又立住了腳,月光從葉影外面灑下來,在地上投了一道長長的瀟灑的影子。
薛瞳在微涼的月光中稍稍側過頭,帶著一絲笑意,「我之前去拜訪陌前輩,向她說起了寒林的事情,她說她已能感到界靈即將出世,或許過不了大半年,寒林便能回來了。」
「當真?!」翟川不由地一頓,將潮兒驚得幽幽醒轉,抹著眼看他,軟著嗓子,「父皇,怎麼了?」
「自是當真,界靈出世,寒林的身子又恢復,南歌還有什麼理由能留她在霧靄林?」薛瞳笑笑,「比起這個,倒還有一件事,或許如今你覺得不甚緊要,但將來定是會極感念我這句話的。」
「瞳姨,什麼話呀?」潮兒見兩人的神色都是難得的放松,眨巴著眼急急看著薛瞳。
薛瞳望了一回夜空,「寒林生來體質特殊,又經這般折磨,水靈之力倒是被激發得淋灕盡致,你上次也看到,她這些年來同你一般,容貌一點變化都沒有,自然將來也是能長長久久地陪著你的。」
翟川愣了愣,他始終覺得能夠切切實實地與寒林一道便是最好的結果,從未想過今後會如何,薛瞳這一番話,才令他想起寒林雖是承有神血,靈力也盛,但終究是個普通人,總有一日要死的,此後縱然相伴也不過人之一世,著實有些不甘心。
幸而這一切苦難結束,竟成就了她這樣特殊的體質,倒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萬幸。
潮兒戳著自己軟乎乎的包子臉,一邊認真地打量著自己父親那張臉,看起來確實年輕得很,和其他人有些不同,看著自己肉肉的小手不禁有些著急,「那我呢……?我會不會也一直這樣長不大呀?」
薛瞳見他擰了小小的眉,不禁輕笑,「潮兒,你同你父皇母後不一樣,你和我們一樣,會慢慢長大,也會老的。」
潮兒方始展了展眉,听到她後一句又哭喪了臉,「那有一日,潮兒豈不是要比父皇和母後看起來還老?母後那時候會不會不要我了?」
「不會不要你的,潮兒听話,再進去睡一會兒。」翟川輕輕拍了拍他,這些年來,第一次覺得這般輕松,似乎寒林明日便會歸來一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