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訣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孤城圍[二]

作者 ︰ 印溪

靜女醒來時,入目是看慣了的紅紗帳子,上面金絲繡成的紋案在清晨的陽光中明明滅滅地閃了又閃,晃得她昏沉的腦袋越發有些昏沉。

她隱約記得自己像是做了個很悠長的夢,但夢里有些什麼卻一概記不清,只能覺得當時有一種十分柔和的氣息,就像月光一般靜謐溫潤,似乎還有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但于她來講很是陌生。

「世子妃……世子妃,你真的醒了呀!」一個少女的面容從紗幔後閃現出來,一道亮亮的淚水從她驚喜的面頰上倏然滑落,她就這樣連蹦帶跳地伏在了榻邊,哭得語無倫次,「世子妃……你真的醒了……」

「青黛……?」靜女費了好久時間去看周圍熟悉的一切,這才意識到,自己想必真的沒有死成,沙啞的聲音有些不悅,「為什麼要救我呢?」

青黛愕然地抬起頭來,淚水依然在順著眼角汩汩留下,過了片刻,小聲地囁嚅著,「薛姑娘說您活得太累了,想要休息……若是,若是有人攪了您的心意,您可會原諒他?」

「不會。」靜女沒有一絲猶豫,她之前就說過了,賢名她擔了,權勢她嘗了,這一生不識情滋味,或許也就是命,她現如今是活累了,只求死個痛快,不想有人連這都要來攪,更何況那還是她本就恨在了心上的人。

青黛攥著被緣的一雙手緊了緊,又松開。咬一咬唇,又攥緊了,「世子妃……世子殿下說,您……您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睡了很久?」靜女憔悴的臉肅然起來,一雙帶著些許生氣的眸子直愣愣盯著伏在自己床榻邊的少女。

「有……有十來日了……」青黛被她看得有些發 ,脖子不覺縮了一縮。

「很好,很好。」靜女連說了兩聲兒,身子太過虛弱有些撐不住,狠狠地喘了口氣,這才繼續說下去。說得有些咬牙切齒。「不過這短短十日,你卻為他做了說客?你去與他說,那個靜女早已死了,料理重山事務。是我所願。並不算得他有所虧欠。他若真要還什麼,只需放我離開這王宮,讓我去做個平凡女子終老便是。靜女感激不盡。」

青黛听她說得好生淒涼蕭索,一時又哭了,「世子妃,您不要這樣想……殿下見您病得這樣重,實在很是難過……他守了您好幾日,若不是前日西北的戰事又有變動,殿下今兒定還守著您呢……」

「……西北又有何變?」靜女听聞戰事,情緒稍稍平穩了一些,抬眸見帳幔那一邊,自己往常查看文書的地方卻是堆滿了書冊,想必青黛所說的確不差,李檀是一邊批閱那些文書戰報,一邊徹夜守在這屋里的。

「我……我……」青黛遲疑了起來,低頭喃喃,「婢子不知。」

「不知?」靜女扶著還有些犯暈的額角,一手將她拉近些,「你當真不知,剛才卻隱瞞什麼?」

青黛死死咬著唇,李檀前日去得很是匆忙,連著兩日都不能回城中,想必這戰事的確緊得很,但就是百忙之中,他仍托人回來吩咐青黛萬萬不能向靜女吐露戰況,實是擔憂靜女知道那些後心緒受擾,病情再度惡化,她自然不能負了李檀的殷殷囑托。

「罷了,去為我喚樾弟吧,許久沒見著那孩子,不知出去了一趟,可磨礪得像樣些了麼?」靜女貌似無意地抬了抬手,閉上眼去養神。

「世子妃……二、二也不在王宮中……」青黛囁嚅。

靜女臉上的神情僵了一僵,她雖然不知李檀究竟為人如何,但嫁來此處後也隱約听聞當年世子是何等愛護幼弟,如今連李樾都不在王宮中,戰事大約真是十分緊迫了吧?

「……我倦了,你先下去吧。」靜女沉沉地落回了枕上,大病初愈,她的確十分困倦,倒也不是刻意要支走青黛,另外,她也確實要好好想一想,這沒死成的自己,今後的日子卻要如何去過?

不知不覺又睡了,一夢醒來,轉過頭卻發覺李檀正倚著一邊,燈光映出他一側的臉,雖則靜女只那日病危時瞥了他一眼,卻也依稀記得他那日面色並沒有如此蒼白。

「你醒了?」李檀轉過身,目光有些躲閃,他听聞靜女醒過一次後,趁著戰事還有轉圜的時候,急匆匆地趕回了王宮中,見她還沒醒,也正好在一邊靠一靠,權作休息。

靜女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眸子里沒有任何感情,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是拒人千里的疏遠——與打量著一個陌生人一模一樣的神情。

李檀也轉過眸子看她那一張帶著病容的臉,良久才低低嘆息,「靜女,對不起……」

「您就是為了來說這句話?」靜女側過頭輕輕嗤笑,「這句話呢,先王在的時候,靜女也听得慣了,何勞世子殿下再來說一遍?」

「……你那些話,青黛與我說了。」李檀的面色又白了幾分,聲音也漸漸低下去。

「那麼,您的意思是……?」靜女輕輕抿了唇。

「重山已被圍困,我就是有心放你走,你也去不了哪里,不如還是留下吧……」

靜女愣了一愣,轉過身直直盯著他,雖是聲音不大,卻也能听出她怒意很盛,「既然戰事如此緊急,你還抽得出空回來?!真是糊涂!」

「不過怕遲一步,或許來不及與你道個歉。」李檀苦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覆在胸口,「靜女,重山若真守不住,我們到底是要死在一處的,你那時是不是還要怨我?」

「我怎麼想,與你何干?」靜女正要抽回手,卻觸到他外衣內一片濡濕,揭開了些,里面淺色的衣衫已經被血色一層一層暈透,只因外衫的衣襟是一色深青,又被夜色掩著,這才看不清。

「昨日受了些小傷。」李檀拂去她的手,將衣襟仍舊拉上,扶著床柱緩緩起身,「我去喚青黛進來照顧你。」

靜女靜默了片刻,眼看他就要出去,忽地低聲笑了笑,「你這樣急匆匆趕回來與我說這些話,是可憐我,還是覺得對我有愧,又或者是……覺得愧對那位隰桑姑娘?」

李檀扶著門的身影晃了晃,強自鎮定地反問道︰「若都不是呢?」

「……你先去將傷口處理一下罷。」靜女低低嘆息,隨即擁起被子窩了進去,再不理他。

青黛正立在外間,里面的那幾話她早已听到了,見李檀出來,急忙上去扶住,「殿下可還撐得住?二急得了不得呢,說是那日醫者吩咐過這傷勢不能亂動,您……」

「無妨,此事別告知她。」李檀搖了搖手,傷口倒還在其次,方才靜女提起隰桑之事,又讓他心中一陣刺痛,「你進去讓她喝些湯藥和稀粥,務必讓她快些好起來……否則重山若真是破了,我可沒法子將她送出去。」

「……可,可方才您不是跟世子妃說……」青黛咬了咬唇,她分明地听到了他說要與靜女死在一處的。

「自然人人都知道與我一道殉國的是世子妃,誰會在意究竟是誰?」李檀低低苦笑,他已經累隰桑為他而死,靜女為重山做的那些事,他根本沒有辦法一一償還,最後能還的,不過是給她一個再不受拘束的身份罷了。

青黛輕輕搖頭,看他艱難地走遠,不知不覺落下淚來,直听到靜女在里面喚她,這才抹抹臉進去。

「傻丫頭,哭什麼?」靜女閉著眼,卻也知道她哭了。

「沒什麼……」青黛愈發地泣不成聲。

「他傷得很重?」靜女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似乎隨時都會睡。

青黛哽咽著點了點頭,「殿下……殿下傷口未愈,卻一路馳回國中……現下情形只怕有些不好……」

「……去告訴他,重山這十余年來是我耗盡心力護住的,他若守不住重山,便再也別想求我原諒。」靜女的聲音有些冷漠,還有一絲威脅。

「世子妃……你,你為什麼要這樣狠心呢?殿下雖然負了你,但……如今真的很想待你好……」青黛伏在她身邊,拉住她枯瘦的手,又是難過又是不平,「您就原諒了他吧……以後時間還長,你們還能好好過日子……」

靜女緩緩睜開眼,微微冷笑,「好好過日子?我就是想,也得他有命來過。」

青黛愣了愣,拽住她的手霎了霎眼,忽地醒悟,帶著滿臉的淚卻笑了,「您這是原諒殿下了?!」

靜女這回沒有說話,她並不是滿心里只有怨恨,她知道現在情勢不好,自己應該留下來協助李檀處理這些事情。

李檀會來道歉她一點不覺驚訝,但她並不喜歡李檀因為的那些愧疚來善待她,思索了一會兒,靜女低低笑了笑,「你去告訴他,如果他願意,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是的,的一切可以不論,她願意重新開始,哪怕有的事情,已經晚了十余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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