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你真要一人去嗎?」。黑沉沉的夜空下,一句陰森的話語從高高的城牆下飄出來。
黑衣的女子從陰影里轉出來,一雙眸子望著夜空轉了轉,低聲巧笑,「我一個人去就行啦,前輩不要擔心,這麼點人手,還不能拿我怎麼樣的。」
「桑,若真出了什麼事情,卻叫平月如何向九回前輩交代?」平月輕聲開玩笑,倚著高高的城牆,仰頭看著已經躍上了樹梢的女子。
「不會有事的。」隰桑低頭微笑,甜美的面龐在夜色中如同一盞明燈,「您在這兒等著我,不過半個時辰就來。」
話音剛落,一道黑煙漫過,隰桑已經悄悄遁入城中去了。
夜幕中的王宮燈火通明,隰桑不往前面,而是悄悄潛入了花園。
時值夏夜,一帶紫藤正開得絢爛,將無數落花灑在隰桑身上,只是可惜這玄鐵林的黑衣光滑無比,花瓣沾不上去,立刻滑落到地上,她的身上依然是干干淨淨,縴塵不染。
順著寂靜無人的長廊,隰桑細心地查探著各處的情況,她此來,是為了尋到一些來自京城和附近郡國的信件——玄啟需要知道,關于他要做的事,京城究竟知道了多少。
遠處忽然響起嘈雜的人聲,一痕燈籠的亮光從廊外透來,卻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隰桑微微一笑,知道平月究竟有些不放心自己,特意潛入宮中引開巡夜之人。
「隰桑姑娘。又是你?」然而身後忽然轉出一人,語聲肅然,「你們玄鐵林究竟想要做什麼?!」
隰桑轉過身,向後掠了幾步,見來人是李檀,笑得比廊外的紫藤還絢爛,「世子殿下,我不過來尋找一些信件,既然被您看到了,不妨直接贈與我吧?」
李檀沒料到她直接說出了夜入王宮的目的。反倒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冷笑道︰「隰桑姑娘,你是在說笑?」
「我沒有說笑,」隰桑抬頭看著他,眨了一下明亮的眸子。「也不妨告訴您。我和平月前輩來到重山已有數月。並沒有挑起任何事端……殿下不該有所酬謝嗎?」。
李檀愣怔地看著她,完全不明白這個少女為何會有這樣荒唐的想法,但她的話一時又沒有什麼可反駁。這使他不由地蹙起了眉頭。
隰桑見他沉吟不答,抬頭看了看天色,蹙起兩道細細的眉毛,軟著聲音催促道︰「你倒是呀?」
「隰桑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圖謀……」李檀的面色緩和了一些,轉而勸說,「但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不應該做這些事情。」
「我願意,與你何干?」隰桑並不理睬他,輕笑著反駁。
「既然姑娘這樣認定,那就當我沒有說過。」李檀收起了溫和的神色,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轉過頭去,「那些東西不能交到你手中,抱歉。」
隰桑咬咬唇,隱在袖內的手輕輕摩挲著長刺,不知今夜究竟該不該強奪,見他滿臉的肅然,總覺得和師父平日的樣子好像,不禁又覺得好笑,手一轉將長刺收了回去,橫了他一眼,故意擰起兩道眉,「拿不到我要的東西,我才不會走。」
「隨你,」李檀慢慢往廊外走去,不再理睬隰桑,「你不可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平月在她身側現身,向著隰桑低語,「桑,主上吩咐過暫且不要太過張揚,我們先回去。」
「好吧……」隰桑懶懶應了一句,有些失望,「那我們走吧。」轉過身又看了李檀一眼,這才與平月一道慢慢走進花木茂盛的地方去。
「隰桑姑娘,夜深露重,在意。」李檀望著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才轉身回到了屋中。
又是一年夏夜,紫藤花下,黃衫的女子悄悄走進花影中,伸手撥弄著垂落下來的藤蔓。
隰桑正想慢慢走進去,廊中突然傳來爭吵的聲音。
「什麼退親?!靜女是鏡華郡守孟大人的獨女,聰穎賢惠,懂事知禮,究竟哪里不合你的心意了?」聲音很大,顯然是已經怒極。
「父王,我並不喜歡那位孟……」這是李檀的聲音,雖然並不是很大聲,但听來卻很堅定,一點畏懼都不帶。
突然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才听年長的人冷笑道︰「……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誰,是那個玄鐵林的妖女!你不要以為我如今不管事情了,便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我倒要問問你,去歲六月廿四的夜里,你卻往哪里去了?」
隰桑手中一頓,愣是將一枝花硬生生地折斷了。
她那個時候確實約了李檀往城外,但只是為了勸他將那些書信交給她,她覺得難得遇上個這麼好玩的人,貿然出手傷人有些煞風景,能夠說清的事情,為什麼不坐下來好好地說一說呢?
雖然李檀依然沒有將那些書信與她,但也沒有再指責玄鐵林的行事,只是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好多說的,之後就縱馬回了王宮。
她並不知道,這事竟會被老國主李欽知曉。
「還有,你將那個黃衣女子的小像掛在書房里又是什麼意思?」李欽不知在敲著什麼東西,「砰砰」的聲音很是磣人,「隰桑是不是?妖女就是妖女,連個名字都要那般陰森!」
李檀顯然也有些惱了,急急反駁,「父王,隰桑並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住嘴!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李欽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回身往另一邊去了。
隰桑默然立在花下,卻听李檀正向著花園里走來,剛想悄悄離開,無奈沒穿黑衣,在夜色中太過顯眼,已經被李檀發現了。
「隰桑姑娘,許久未見。」李檀走近了,但並沒有看她,「之前幾次三番都沒有拿到想要的東西,如今又來了嗎……?」
隰桑穿過花藤,徑直走到李檀面前,攪得花瓣紛紛落在她頭發中。
「不錯。」她明亮的眸子轉了又轉,盡力不去想到剛才听到的話,「這一次,我不會這麼輕易放手。」她右手隱進了袖中,緊緊扣住冰涼的長刺,卻忍不住地顫著。
李檀看著她一笑,取出一札信紙,「姑娘想要的是這個,便拿去吧。」
隰桑揚起眉瞥了他,簡短地問道︰「什麼意思?」
「沒有任何意思,我不給你,你自然也有辦法拿到,不是嗎?」。李檀將信紙擲在地上,轉身撥開垂落的花藤走了,「你不妨自己去看看,玄鐵林究竟做了什麼,又將要害得多少人流離。」
隰桑低頭看著散了一地的紙片,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兒,咬著唇恨恨冷笑,「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干?身為黑巫,從不應該把那種事情放在心上。」
「呵,真是好狠的心。」李檀走了幾步,忍不住立住腳冷笑。
隰桑瞪了他一眼,櫻唇微啟,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揮手卷起一陣濃烈的黑煙,帶著書信一道消失。
城外的山腳下,欒明正在等她。
隰桑賭氣地將信扔在地上,回頭就往山中跑了上去。
「阿桑,回來!」欒明且不管一地的書信,急忙追上去攔住她。
隰桑無路可走,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終是忍不住掩面抽噎起來,頭發中夾雜的花瓣隨著雙肩聳動,簌簌地往下落。
欒明嘆了口氣,俯摩挲著她的發頂,一邊將那些紫色的花盞細心拾去,「你這是怎麼了……?」
隰桑咬著唇不答,伸手狠狠地抹去了淚,這才倔強地搖頭道︰「沒什麼,欒明前輩,東西已經拿到,我們這就回去向主上復命。」
「你遇到了重山國世子?這些東西,是他給你的?」欒明看著她含淚的大眼,低聲猜測。
隰桑閉上眼,搖頭哀求,「前輩,我們回去吧。」
欒明看著她的淚珠從眼角流下來,又是疼惜又是無奈,索性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你方才堅持一個人去往王宮,是不是怕我傷了他?」
「是……」隰桑自嘲地笑了笑,任由淚水順著面頰落下來,「我不想傷害他。」
「有些喜歡他,是不是?」欒明伸手拍了拍她,將遠處散落一地的信攝入手中,慢慢整理著次序。
「或許吧。」隰桑靠著他的肩,仰頭就著朦朧的淚光看頭頂的星辰,一邊抹淚一邊搖頭,「不過他就要成親了,我和他不會再見面的……前輩替我告訴主上,往後我再不會到重山的。」
欒明任她靠著,仍是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手中的信紙,一邊低低笑著,「想來他也挺喜歡你的吧,我倒是想起來了,平月說你去歲約他往城外一敘,他竟也二話不說地去了。」
「那時候太傻了。」隰桑淒然笑一笑,「幸好師父不知道罷?不然他老人家又要責怪我心軟了,黑巫哪是與人講道理的呢?」
「你呀,九回若是听見你說他老,這才要說你目無尊長,罰你去迷障待上幾個月呢,其他事情,他可不會放在心上。」欒明敲了敲她額角,和緩了聲兒,「阿桑,別再想著那些事情了,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