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究竟發生過什麼?」我自他手中翼翼地抽回衣袖,低聲探問。
玉琰澀澀地笑著,輕聲道︰「並沒有什麼事情,你要說的是什麼呢?」他果然還是不願意說起的。
我也沒存著追問的心意,輕輕一笑,「之前訶玥不是算過了嗎?芷劍即將歸來,那卜算所指,便是京城之中。」
「所以……?」玉琰靜靜地听著,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我遇到了自京城來的兩位殿下。」我眯縫著眼看狂風亂卷的谷底,也不動神色地說了這一句。
「哦……?」玉琰挑了挑眉,「雙華又派人前去拜謁神妃之墓,想來新帝又將繼位。不過我在山中住得久了,對這些事情漸漸都不在意了。」玉琰自嘲地笑了,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在郡中遇到了他們,便問了一些京中之事。」我又勾起一絲笑意。
玉琰臉色也緩和了一些,問道︰「你問到的,和芷劍有關嗎?」。
我點頭,「是了,祈天宮的大祭司近來也佔得與芷劍有關的事情,這才遣了孩子們往玉明郡來知會一聲——她知道靈族在尋芷劍。」
「我倒是想起來了,你說的那個祈天宮的大祭司,可是喚作‘商沂’的?」玉琰轉過身來,輕輕一笑,「上回南歌同淑旻來的時候,淑旻不是說起過嗎?南歌那族弟南欽,不知怎麼結識了個祈天宮的小姑娘,兩人倒是要好得很。只是那小姑娘是嫡系的長女,到底是要嫁入皇室的。」
我嘆一嘆,當初淑旻來這里說起那件事的時候,商沂不過是個十六歲大的小姑娘,如今她的孩子都這般大了,凡人喜歡說流年流年,當真流的好快。
玉琰笑得倒是釋懷,他這個人,其實很少將男女之情放在心上,對芷劍。或許是追悔更多一些罷?
「既然重華與天界的佔卜都算出芷劍在京中。我這便傳信告知南歌和淑旻,不妨進京一探。」
「也好,不過,這一次我也進京一探罷。」我袖起手走出了亭子。一邊自語。「芷劍她總願意叫我一聲‘’。我倒還沒有為她做過什麼。」
「楓璐,再等一等。」玉琰跟著我走出亭子,出言挽留。
我立住腳。側過身看著他,狂風將我的頭發吹得四處飛散,這副尊容實在不雅觀。
不過玉琰還沒來得及,璇光峰下便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那縷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如同傾訴與哀哭。
「是訶玥在帶著族人唱祭歌,又是一年重華之祭,主祭之人卻不知何日歸來。」玉琰輕嘆一聲,「今年還有一場祭典,你過了那會兒再往京中去也不遲。」
我沒有回答,隨著那幽咽的旋律一同輕聲唱了起來。
半年後,我封起青玉坊,獨自到了京城。
之前悄悄在祈天宮附近打探過消息,說是兩位殿下祭掃歸來後不久,先帝便染病過世,之後那位與他素來不和的皇後,也就是大祭司商沂,竟是一柄匕首自盡在皇陵,與他一道歸葬了。
他們生前的不和似乎就這麼被抹去了,這一合葬,還是一對恩愛夫妻麼。嘖,祈天宮到底是祈天宮,神的後裔,一點容不得旁人嚼舌頭。
只是可惜了,我本來還想去問一問那位南欽頗為欽慕的小姑娘——哦,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芷劍的事情,究竟卜得了什麼結果。
這條路走不通,我只好悄悄往宮里去尋那位喚作「荷月」的小姑娘,她也是祈天宮的祭司,和她那姨母又挺親近的,應當也知道不少吧?
這皇宮的地形好生復雜,遠不如玉明山一條山路通進去來得方便,我好不容易尋到了荷月住的流珠宮,還沒進去,便聞到了濃重的藥香味兒。
我還退出去又看了看,確定是皇後住的流珠宮,隱著身形立在階下有些疑惑,祈天宮承有神血,哪能那麼容易就病了?何況上次見到荷月那丫頭,看起來活潑的很呢。
我帶著狐疑閃身進去,幔子輕輕一晃,仿佛是被輕風吹動了,隨即又落回原位。
門外飄來一個壓得很低的聲音︰「咦?有人進去了……?」
「你看錯了吧,怎麼有人?」另一個女孩子輕聲說著,帶著一絲不滿。
「可我……我分明看見有個人,穿著白衣裳……」
「好了!皇後正病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少說幾句吧。」
我搖搖頭,那個發覺有異的小姑娘,你的觀察力倒是不錯。
白衣一閃,我已經到了里間,身上琳瑯的玉佩落了個法術,雖然撞在一道卻沒有一點聲響。
揭開榻前的紗幔,那女孩子氣息沉沉地躺在里面,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眉頭微微蹙著,額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華麗的錦被蓋在她身上,更加襯出病中之人的單薄可憐。
我輕輕嘆了,這還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急忙揮手將一道柔和的光芒投到她身上,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半年前在玉明郡相見時的場景。
那時的荷月穿著雅致,盡管一舉一動都端莊守禮,但她一雙眸子清遠靈動,僅僅一瞥,便使人察覺到她的內心是渴望自由的,後來和她的交談時,我發覺她果然喜歡無拘無束的日子,可惜她的母親是商沂之妹,祈天宮的嫡系,她又是被作為祈天宮的祭司教養的,十歲被定為了太子妃,管教向來嚴厲。
我無聲地搖了搖頭,坐在榻邊握住她的手,那瘦弱的手冰涼潮濕,脈若沉絲。
荷月她慢慢睜開眼,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後,費力地笑了一下,「是你……?楓璐前輩?」
我應了一聲,伸手替她擦去額角的冷汗,看一回帳頂,「我吵醒你了。」
「沒有……」荷月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累得直喘氣。
我搖搖頭,再次將靈力度到她身上,探了探她的體質,不禁直搖頭,「你體內的神血,已經殆盡,靈力也弱得很,難怪會病倒。」
荷月斂眉,半閉著眼,沒有做出回答。
「京城之中,還能出什麼事情?而且,祈天宮人手眾多,也犯不著讓你涉險……」其實我已經猜到,傷到這一步,自然是過度使用了什麼法術的緣故。
但她有些不明白,她好歹也是皇後,不到萬不得已,祈天宮委實不會讓她輕易涉險,唯一的答案,應當是祈天宮對此事一無所知。
荷月依然沒有回答,但得到靈力之後,氣色慢慢好轉了一些,唇上也不再是慘白的顏色,「楓璐前輩,我動用了靈鳳訣,神血耗盡,不可能活下去,你不必這樣。」
窗外是三更的樣子,一片漆黑,她的話卻比那無邊的夜色更晦暗難明。
果然是靈鳳訣,這對于神來說不過是個簡單的小法術,與靈族激發出自身的稟賦一般無二,可對于承有神血的凡人來說,卻是要以性命為代價的,承瑤當初委實不該將這法子傳與族人。
「身為祭司,對自己的生死,總是明了的。」見我望著外間夜色不答,她又淡淡地補上了一句話。
還是那麼清遠的眼,卻已經染上了灰蒙蒙的陰翳,一雙眸子掩在迷蒙的淚水中,依稀可以讀懂里面的一絲留戀。
「為什麼呢?」我的心里其實沒有多麼悲痛,我都活了那麼久,見過太多的生死別離,對于面前這樣一個年輕性命的消亡,我更多感到的是惋惜和遺憾,而非悲痛眷戀。
但是,我很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魔靈。」荷月思慮再三,終于極輕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我輕輕蹙了眉頭,嘆口氣,「玄啟……果然也知道了嗎?」。但我隨即帶了些責備和痛惜看著眼前命懸一線的女子,「你與魔靈對敵,不是不自量力是什麼?!」
荷月低下頭,似乎在輕輕啜泣,「玄鐵林的人闖入宮禁,那時遣人去請大祭司,是遠水難救近火,我身為祭司,自然有義務保護陛下。」
我靜靜听著她說完,帶著無奈輕笑道︰「所以,你動用靈鳳訣,不惜以自己為祭,從而讓玄鐵林的人退去?」
荷月費力地點了點頭。
「真是個傻姑娘……」我不知再說什麼。
我們玉明山同玄鐵林有些恩怨,這千年來一直不大往來,玄鐵林的人闖入宮禁到底想做什麼,我並不清楚,不過我知道,玄啟那家伙不會公然與伏羲的擁護者為難,荷月這丫頭,是過頭了,白白搭上一條性命,值得嗎?
荷月她抬起頭,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低低詢問,「前輩來到京中,又是為了什麼?趁我還沒有死,是否需要什麼……」
我被她一問,這才倏然想起,自己進京原是為了探問芷劍之事的,但可以詢問的兩個人——商沂已經殉葬而死,面前這個小姑娘又只剩了半口氣,明兒早上也不知捱不捱得到。
劍君說的果然不錯,他這個寶貝徒兒的命數實在是坎坷得很,竟連尋個魂魄都這般一波三折,堪比一部最好的戲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