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纏結的玄鐵林中,一襲黑衣立在望舒湖與幽黑林木交界的地帶,久久不動。
「主上,屬下回來了。」一縷黑煙飄忽,慢慢停在了玄啟身旁。
玄啟轉身,低低問道︰「事情辦得怎樣?」
平月微微頷首,用不大但清晰的聲音說著︰「少祭司商樸的確不易對付,欒還在散霞國一帶,恐怕再有幾日才能回來。」
玄啟點頭,眉頭漸漸蹙起,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
平月靜靜侍立一側,沒有任何細小的舉動。
「重山國的情勢怎麼樣?阿桑她不過一個小姑娘,含蝶她們總擔心她會出事……」玄啟難得有溫和的語氣,也不知是因為想起了那黃衫的活潑少女,還是高貴聖潔的月神。
「桑很好,只是有些心軟罷了。」平月想起隰桑,低低笑一笑,「她畢竟年紀兒∼輕一些,又是個小姑娘,平日被九回前輩約束緊了,頑皮一些也是有的。」
玄啟點頭,不再問什麼,只是囑咐他︰「傳令隨行的弟子務必保護她的安全——我倒不怕她術法不精,只怕她一時心軟,反倒害了自己。」
「屬下明白。」
玄啟放心地點了點頭,還想說些什麼,一陣輕霧忽然漫入林子,帶著一痕淡淡的藍光縈繞四周。
「退下吧。」見平月應聲離開,玄啟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兩位。又來尋含蝶了……?」
霧氣突然一轉,在不遠處凝結起來,慢慢透出一白一藍兩個身影。
「玄啟,你要與雙華為難?」淡淡的話音搶先從薄霧中透出來,接著,南歌收去霧氣,不急不慢地走到他身前,蒼白的面色每次都讓玄啟很不舒服。
淑旻飄著一頭花青色的長發,隨身帶著枯木的法杖,水藍色的術袍上。閃著若有若無的重華暗紋。她乖巧地跟在南歌身後,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卻並不看玄啟一眼,只是將目光遠遠落在了林子中心的望舒湖上。
「與你們何干?」玄啟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地反問。
南歌無所謂地笑了笑。淡淡答道︰「不過白問一句罷了。我們是不管這些事情的——伏羲暗地里承認,人間可以由你掌控,我們不過隔岸觀火。」
「這樣才是最好……」玄啟冷笑著。面上卻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淑旻忽地收回目光,水波樣的眸子在玄啟臉上轉了一轉,溫和地接口道︰「但你傷的人也太多了罷……」
「淑旻。」南歌轉過頭,溫和地看著她,「說這些並沒有什麼用。」
淑旻苦笑著低下頭去,輕聲道︰「我知道……只是不忍心。」
「旻心地善良,但卻沒有想過,你不傷人,別人也會來傷你——我們若不有所行動,伏羲難道會放過我們?」玄啟對這種指責或是勸慰也听得厭煩了,「芷劍勸我,含蝶勸我,如今連我的族人都要來勸我……」
「玄啟,她並沒有什麼意思,純粹不喜歡看到有人受傷而已。」南歌蹙了蹙眉,打斷了他。
淑旻有些不悅,但只是用柔和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便優雅地背過身,慢慢伸出手,一株月神草化作柔光飛進她手中,精致的花瓣在她白玉般的手上泛著熒熒的藍光。
玄啟見她賭氣,向著南歌輕笑道︰「罷了,我還惹不起水靈灣,還是南歌去勸勸她,不要與玄鐵林為難的好,你的人情她必定是認的。」
玄啟說的倒也是實話,水靈稟賦純淨,天生能夠克制魔族的煞氣,水靈若是真的想與魔靈對敵,只怕吃虧的還是玄鐵林,但是看他說這話時那狡黠的神色,卻絕不只是為了這件事。
淑旻手一抖,月神草飄飄悠悠地落了下去,綴在了墨綠色的草葉上,她輕輕咬著唇,臉上飛起一片紅暈,帶著責備飛快地瞥了玄啟一眼,又低下頭去,雙手局促地扣住了手腕上的一對硨磲鐲子。
南歌也是面色一滯,明知他在取笑自己與淑旻的關系,卻也不好說什麼話來分辯。
有什麼可反駁的?他和淑旻本就有情,不過顧慮到重華留下的靈族不能彼此通婚的遺命,才遲遲沒有什麼表露的。
死一般的寂靜在幽深黑暗的林子里蔓延開來,像是要攫住每一個有生命的東西,唯有草地上幽藍的月神草,依然散發著溫和的流月一樣的柔光。
「淑旻……」一聲溫柔的呼喚,將四周可怕的寂靜打破了。
含蝶從湖心的小築走來,帶著一點美麗的微笑,她自然也听到了他們剛才的談話,一直沒有現身,只是因為他們談的都是靈族的事情,自己一個外人,而且畢竟是作為與靈族對立的天界,不應該也沒有理由加入這樣的對話。
後來听到玄啟取笑兩人,見淑旻難堪,眾人也都不,她才慢慢走了過來,「淑旻,你不要理他。」
淑旻抬起頭笑著,臉上還留著一絲紅暈,將姣好的容貌襯得越發惹人憐愛,「含蝶姐,你來了,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嗎?」。
「不過就是這樣,還能怎麼樣呢?」含蝶握著她冰涼的手,輕輕撫著,「你們仍是沒有一點芷劍的消息嗎?」。
「尚未。」南歌應了一聲,面色平淡,沒有什麼變化。
含蝶斂起眉,苦笑了一下。
不愧是重華的遺脈,被伏羲禁足天宮便起意強闖輪回,本以為她不久便會回心轉意,回到天界,但如今近千年,依然杳無蹤影。
可怕的是,她已經決絕到,不僅不認天界,連靈族也不認,這人間之大,凡人生死之快,根本沒有辦法尋到她的魂魄。
「芷劍她自來是九天最狠辣的將軍,她下手的殺招,豈有人能逃得過?做到這樣決絕,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的。」玄啟勾起一絲無奈的笑意,「我看她的心性,原該與我一道才是。」
含蝶蹙起眉,純淨的眼眸間忽然掠上一絲怒色,「她與你不同!」
「她如今人都不知在哪里,何必爭這些?」南歌擔憂他們又爭吵起來,立刻出言勸解。
含蝶果然不說,但周圍停息著的幻蝶,覺察到她情緒波動,全都飛到附近來。
南歌看著幻蝶輕輕嘆息,神離開天界,浩氣不斷消散,化作了林中萬千幻蝶,日日夜夜棲息在這煞氣凝聚的地方。
這,算不算是一種諷刺?
「芷劍固然無情,卻對一人格外上心,否則又為何要私自闖入輪回?」南歌猶豫了一下,輕輕笑了,「找不到她,找到那人,一樣可以吧……?」
含蝶蹙眉搖頭,「若他們真的能夠重逢……何必再去驚擾?連一世都……」
「不能。」這一回的卻是玄啟,他的神情冷冷的,不帶一點憐憫,「身為重華遺孤,活著,便要有所選擇。」
「你們,太過……殘忍……」柔和的月光流過,含蝶已經不見了蹤影,接著,一聲輕嘆遠遠自湖畔傳來。
淑旻看著靜得連一點漣漪都沒有的望舒湖,也哀愁地嘆息著。
如果說含蝶是為了故人而難過,她卻是在為著未曾謀面的人哀嘆,這樣的性子,與靈族的不羈,實在有些格格不入了。
「旻,靈族沒有義務憐憫別人。」玄啟看著她蹙起的眉頭,好意提醒,「你這樣,只會把自己害得很苦——我們自己背負的命運,已經夠重了。」
淑旻斂起眉,苦笑一下,並沒說什麼。
南歌無奈地搖了搖頭,「既然已經見到月神,那我們告辭,之後恰好要去往珊瑚海重華遺跡附近,玄啟應當沒有什麼話要帶給那三位龍女殿下?」
「帶話……?」玄啟冷笑著,不可置信。
多年前,玄鐵林為亂人間,龍族不忍如此,當先與玄鐵林對敵護佑人類,彼時雙方就已結下深仇,現在竟然還會有話?!
但南歌不會無意間出言譏諷,這樣的話,顯是別有用意。
「不必了,當年的事情,錯雖在我,但將他們逼到那一步,卻是伏羲所為。」提起往事,玄啟也沒有改變神色,「龍族雖然厭惡玄鐵林,但不會弄不清此中原委——難道要我去謝罪?」
「我們需要與龍族合作……」
玄啟擺擺手,打斷他︰「那是你們,而不是我,魔靈依附煞氣而生,也將自己視為魔族的一員。」
南歌見他不願答應,似乎早已猜到,也不在意,「那麼,告辭。」
出了玄鐵林,淑旻幽幽嘆息,「我們真的去珊瑚海?」
「為什麼不去?」溫和的話音,像輕霧一樣纏繞在她周圍。
淑旻低下頭,搖頭道︰「月神說得很對……重華遺跡出現異動,必是遺孤有所動向——十之八九,便是為了……」
「所以……?」南歌伸手捧起她的臉,低頭看著她水波一般的眸子,「你怕我們一再尋找,驚擾到他們?」
淑旻閉上眼,低聲苦笑,「的確是我心軟,身為靈族,卻不能無情……」
「嗯……?是誰?」淑旻忽然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的一個灰色的人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