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海岸的地方忽然卷起一陣劇烈的漩渦,海水如同斷裂的珍珠一般,亂紛紛地飛到岸邊的沙礫之上。
水光收去,海面上盈盈立著一個紅綃飄揚的女子,夕陽從她的身後照來,將她身上飄逸的鮫綃和長長的發絲照得明亮通透,肩膀上一帶織滿了珠貝珊瑚珠子的披肩,也在余暉中熠熠生光,顯得秀美絕倫。
濕潤的海風拂亂了她的頭發,她伸手籠住發絲,那發辮上纏著的珊瑚珠便發出陣陣碎響。
「淑旻?」女子見到淑旻,嫣然一笑。
「笙。」淑旻手中握著一枚海蚌,「這蚌似乎還差一點就能化形。」
龍女暮笙含笑看她,「你總還是這麼心軟,這也要幫上一幫。」
淑旻不語,將柔和的靈力灌入蚌中,珠光柔和地流動著,化作一個白衣服的小女孩,靜靜躺在她][].[].[]懷里。
女孩穿著乳白的綢衫,上面綴著許多清潤的珍珠,比水光更潤澤,比月光更溫暖,一張小臉帶著淡淡的紅暈,笑起來的時候,想必是很可愛的。
「唔,?」小女孩慢慢睜開眼,向著淑旻一笑,這樣懂事,果然惹人憐愛。
南歌也到了海岸邊,「暮笙殿下又來查看重華遺跡有無異常嗎?」。
暮笙淒然一笑,「是……也希望有一天能在這里再見到他們。」
她看著荒寂的祭壇,語聲有些落寞。「那一年,他們在祭壇上……白衣翩翩,真是一對神仙眷侶……一眨眼,卻都不見了。」
「她不願意回來,她不願意原諒。」南歌無奈嘆了口氣。
龍女斂起眉,一絲悵惘的神情漫上姣美的面容,「她怎麼會不恨……?她師父不信她,父王也不信哥哥……連含蝶姐都不願意替他們說一句話。」
淑旻攜著那女孩的手,插口道︰「笙,月神也有自己的苦衷……」
「我明白。」龍女轉頭望著海天交織的地方。一片茫茫的光芒。也不知是天光還是水色,「我和大家,只盼著有朝一日他們能夠回來,就算只是驚鴻一瞥也……」
南歌低聲出言勸慰。「千年。他們畢竟還是要再見的。」
「當真?」暮笙從他的話里抓住了一絲希望。抬起頭驚訝地望著他。
「是的,南歌沒有騙你。」淑旻微笑,「我們前些日子才得到玉琰的傳信。據頗為可靠的消息,遺孤很有可能便在京城之中。」
「我們此來,就是要將這個消息告知龍族。」南歌輕聲補充。
龍女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想到畢竟前路多艱,慢慢收去了方才的笑容。
「不能與他們一世?」輕輕的嘆息,輕薄艷麗的鮫綃在夕陽余暉中向後掠去,美麗的龍女已經站到了海水之上,
「此事……」南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淑旻打斷了,「以後再說,說是有些線索,誰知還要找多久呢?這麼多年,也不必奢求這一會兒啊。」
暮笙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慢慢回到海中去了。
夜色慢慢降臨,一輪滿月從海中升起,將無限清輝盡情灑落在粼粼的海面上。
淑旻坐在水畔,抬頭看著月亮,一句話都不說,似乎陷入無盡的夢中去了。
南歌立在她身後不遠處,並不想上前去打擾她。
一道柔和的珠光一轉,落在了他身邊。
「明露,是你……?」
蚌妖名叫明露,胡攪蠻纏一定要跟著淑旻,兩人只好答應下來。
女孩在他身邊現身,笑道︰「南哥哥,怎麼不?」
「她一個人也很好……」南歌平淡的聲音里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明露抬起頭,雙手支著面頰,閃著一雙狡黠的眼楮,「我知道,你喜歡旻。」
「傻丫頭,這並不能改變什麼。」聲音再次恢復了平淡,神色也隨之變得一點波瀾也沒有。
水光流蕩,淑旻已經到了兩人身邊,「怎麼了?」溫和的聲音里帶了點哽咽。
「旻,你……哭了?」明露立刻意識到說得太快,低下頭害怕她責怪。
南歌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女孩的頭,「她不會怪你的,你先去玩吧……」
「你們在說什麼……?」見明露听話地退開了,淑旻目光一轉,淚光也跟著一閃。
南歌伸手攬過她,「你都听到了,不是嗎?」。
「嗯……」淑旻低下頭,「蓁師姐和你說的,我也都知道。」
淑蓁?想起這個厲害的女人,南歌不禁無奈地笑了笑,三番五次告誡自己離她的師妹遠一點,這樣,瞞得住淑旻才是奇怪。
「不會違背重華遺命的……就這樣,也就夠了。」
除了安慰,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了,注定的命運,只是用一句重華遺命,就足以阻斷一切希望。
「去龍女祠看看吧?遺孤他們的塑像都在那里。」淑旻失望地苦笑,卻也沒有別的話好說。
龍女祠外,月色如水,夜色如畫,龍女祠內,夜明珠的光輝溫柔得惹人陷入夢境。
兩人剛要進去,卻不由地剎住了腳步。
祠內已經有一個人,正面向著三尊龍女的塑像,似乎在禱告,他寬大的灰色祭衣上有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在珠光中顯得特別醒目。
「是祈天宮的祭司?」南歌輕輕將淑旻推到身後。
那人應聲轉過身,一時三人都不禁愣住。
這祈天宮的祭司,正是與南歌和淑旻一路同行的青年人。
南歌淡淡一笑,心中的猜測已經得到印證。
青年隨即走上前。神氣自若地笑道︰「祈天宮少祭司商樸,見過兩位。」
「你果然不簡單……」幽幽的嘆息隨著一痕水光,淑旻已經走過他身旁,徑自進了龍女祠。
神的後裔,難怪會帶著天生的自矜,這一點,卻是她疏忽了。
南歌走上前,淡淡地看了他一會兒,「想必是商靳派你前往玄鐵林,聯絡蜚蠻郡。如今又來這里?」
「是。大祭司吩咐前來龍女祠祈夜。」商樸不避他的目光,如實回答,「之前不能告知,是因此事關乎京中情勢……」
「那如今呢?」南歌微笑。走過他身邊時。極輕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
看著白衣隱入龍女祠,商樸想了一想,立刻折回龍女祠內。
相處數日。早已確定他們對雙華並無惡意,因此盡管南歌說這句話顯然是有意為之,擺明了半是引誘半是脅迫的態度,他依然要試一試。
淑旻正坐在祠內的蒲團上,身邊傍著一個小小的白衣女孩,似乎已經睡著了。
見他進來,淑旻抬了抬眼,低聲問道︰「少祭司大人,還有什麼事情嗎?」。
溫和的聲音,卻帶著拒人千里的感覺,如同冰冷水中的倒影,難以觸及。
僅僅是因為祈天宮的身份,這個再溫和不過的女子便要做到這樣疏離,靈族與雙華——或是伏羲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
「旻……」南歌俯,附在她的耳邊,那親密的動作,將兩人的關系顯露無疑。
淑旻微微抬起頭,一泓秋水注視著他的眼楮,意在詢問。
「我們本就要進京,跟著他,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考慮,的確不錯,淑旻微一思索,慢慢點了點頭,她拉著明露站起身,靜靜地立在南歌身後,垂眸微笑,卻遲遲不。
明露轉了轉眼珠,突然踮起腳抱住淑旻的胳膊,撒嬌道︰「旻,你帶我去京城好不好?」
「京城……?」知道小丫頭定是听到了自己剛才告訴淑旻的話,這才故意這樣說,南歌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卻故作沉吟,「明露,京城有伏羲的祭司守護,身為異族,進入恐怕不妥,不如去別處玩吧?」
明露攀著淑旻的胳膊不依,越發地撒起嬌來,淑旻只得蹲,將她抱進懷里,「明露,你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這樣才能進京呀,旻,你怎麼能連這個都不懂呢?」明露在她耳邊輕輕解釋,有些著急。
淑旻挑了挑眉,但什麼也沒有責怪,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但何必去這樣逼別人?」
明露烏亮亮的眼珠在她臉上一轉,嘟起嘴,「這麼心軟,將來少不得要自己受苦。」
正說著,商樸微微一笑,「三位隨我進京,再無人議論,先妣亦是靈族女子,大祭司不會在意這些事情。」
淑旻起身,目光在他面上一轉,這一回竟然帶著笑意,「不勞費心。」溫和的令人沉醉的聲音,然而依然是拒絕。
淑旻不會糊涂到不知道靈族想要的是什麼東西,她一再疏離拒絕商樸的原因,南歌是最清楚的。
這樣溫和善良的性子,僅僅是因為害怕將別人也拖入到這一場紛爭中,便能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的使命,這樣的性子,南歌都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
他無奈輕笑,走到商樸面前,直截了當地道︰「若閣下真能帶我們一同入京,必會將玄鐵林的消息細細告知大祭司,如何?」
這是商樸想得到的東西,他不會不答應,當然,淑旻定然會因此不悅,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找到重華遺孤更重要。
至于淑旻,她的性子太軟,不用勸解也會很快消氣的,太了解她,不知不覺便以此來脅迫她,想到這里,南歌有些慚愧。
然而,出乎意料地,淑旻這次竟然笑了,「既然你們堅持,那就這樣說定了。」
她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畢竟是活了那麼久的靈族,這一點掩蓋的能力還是有的。
她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相反,有著一個雷厲風行的師姐,又隨著南歌多年在外尋覓重華遺孤,她對這個世上的許多東西,看得太清楚了。
人間那些深刻的苦難與慘痛的命運,都了然于心。
正因為看得太清楚,所以才會憐憫,只是更多的人選擇的是看淡,甚至于漠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