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綾已經走入山中頗遠,見扶緗遲遲不來,靜靜立在一株樹下等她。
扶緗快步追上,「他們說山中有妖物作怪。」
虞綾神情淡淡的,反問︰「與我們何干?」
重華高傲不羈,向來不願意插手人間之事,當初與魔族為難之事還是得了那些黑衣人的授意,才出手幫了伏羲一次。
扶緗略帶不滿地看著他,好言相勸,「你不是想把明樓的廢墟藏在這山中嗎?碎玉中蘊藏的正氣雖然可以防止邪物橫生,但還是需要有人在這里照看才好。」
虞綾扶額沉吟,過了一會兒,「那你的意思是……邀附近的居民落戶山中,為我們看護這些玉石?」
扶緗慢慢點了點頭,語氣鄭重,「我信得過人類,他們非常看重承諾。」
「也好。」虞綾衡量片刻,應允下來,「我進山除去那鬼怪,你將那些人類帶進來。」
「……好。」扶緗望著他,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開口詢問,「你為什麼要說,‘未履我重華一寸土地之嬰孩,亦可逃月兌此劫’?」
「我希望那孩子活下去。」虞綾攥緊了拳,眸子闔起,「既然生下了她,何苦不認?」
扶緗噎了一噎,「……我明白了,你進山去吧。」
…………
神界,在原來明樓的遺址上,落成了一座白石搭建的,嶄新的九重天宮。一切形制,完全模仿明樓舊跡。
一切仿佛已經得到新生。但真正的毀滅才剛剛開始。
伏羲和鳳羲回到天界時,已經是幾月之後,虞綾在神界等候多日,靜候他們歸來。
他懷抱一個女嬰,那孩子睡得很熟,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鳳羲接過沉睡的女嬰,輕輕觸了觸她的面頰,眉頭一蹙,「這個孩子,就是……」
「芷劍。」虞綾並不願意多說。「她的名字喚作‘芷劍’。」
「扶緗起的?」伏羲低頭看那孩子。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雖然現在還滿是稚氣,但這般的容貌,實在與扶緗有些相似。
虞綾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與問題完全不合。「不要讓她喜歡上任何人。她應當只為我們守護的東西而活。」
「……你們,你們有什麼打算?」鳳羲看他的神情,多半猜到了那些黑衣人所言不虛。虞綾今日來此,為的便是托孤。
「天災不可逃避,但我們豈會束手?」虞綾微斂起眸子,翹首望著天際,「我與扶緗已商定一法,也算孤注一擲,不知能否窺得些許天道?」
「你們究竟打算……?」
「現在,還不可說。」虞綾搖頭,已是逆天而為,此事除卻他與扶緗,連族中長老都不知,自然更不能告知神界之人,「告辭……或者說,永別了,兩位。」
虞綾回到重華的時候,臨近的祭壇的地方已經立滿了人,見是虞綾歸來,族人自發地讓出一條道路,一直通向祭壇。
扶緗孤零零地立在祭壇正中,祭衣飄揚如同流雲。
「開始吧。」虞綾緩步走上祭壇,這一回,扶緗會以全族的生魂為祭,憑借極其強大的靈力,以求窺得天道,尋求一個不需要憑借魂魄而生存下去的辦法。
「好。」扶緗淡淡一笑,向他走去,一邊伸出手,一邊低聲說著,「所有族人均已歸來,嫁入重華者皆自願不去……名冊上所有人,只差了……」
「!」遠處,一個白衣的絕子向著祭壇方向急急掠來,面容與扶緗極為相像。
扶緗和虞綾都微微變了面色,是抒紜……扶緗的孿生,因當年蚩尤一役與親姐決裂,嫁與第二任魔君為妻,她竟回來了。
「抒紜,離開祭壇。」扶緗聲音漸冷,她對抒紜有愧,重華同樣對抒紜有愧,抒紜她不應該回來,她沒有義務與族人同生共死。
抒紜恍若未聞,很快就掠上了祭壇,握了她另一只手,「,為什麼不遣人告知我?」
「魔君之後,沒有資格立在這里。」扶緗徹底冷了臉,「你若還知道自己的身份,離開祭壇。」
「,我也是父親的女兒,我亦是前代大祭司之女!」抒紜鐵了心不走,也繃起臉,倔強地望著她。
「……紜妹,听話。」扶緗壓低了聲兒,斂眸看著遠處迅速逼近的一團濃雲,不能再等了,天災即將到來,若是錯過了使用禁法的時間,全族的犧牲將顯得可笑。
抒紜手微微一松,看著她埋怨地笑,「你和父親總是想要護著我,卻不知道,我也希望能夠為了重華做些什麼……」
雙唇微啟,輕輕哼唱起祭歌,一手里卻暗暗拈起禁法的咒訣。
「我們都沒有機會後悔。」扶緗苦笑,見她猜到了自己的意圖,不再相勸,迅速引動禁法,極耀眼光華照徹天際,將飛卷而來的雲曾盡數吹散。
…………
沉寂的雲霧間,只听得到悠揚清曠的琴聲。
白衣的女子輕飄飄地踏雲而來,身形仿佛游魂一般飄渺。
琴聲慢慢流淌,蘊藏了一絲關切,夾雜著一個男子的聲音「鳳羲,那個重華的孩子醒了嗎?」。
鳳羲緩步走到琴台邊坐下,搖頭輕嘆,「沒有,她一直睡著,但似乎受到了仙界那邊的震動,將要醒來……月神正在九重天宮看護她,應該不會有什麼閃失。」
說著,她低頭微微咳嗽,氣息有些急促。
伏羲停了琴聲,目光落在她略顯蒼白的面容上,「你的身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鳳羲伸手撫弄著琴上的流蘇,目光一轉。噙著微笑,自語一般地輕,「一直都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此番下去人間,又有些損耗。」
「重華已經覆滅,你的力量又日漸衰落,鳳羲,你認為應當如何施為,方能紓難?」說起此事也是萬分無奈。天要如此。或許強留下來護佑,本就是一個錯誤。
不過既然錯了,那就讓我們一起,與萬千生靈一起。一錯到底吧。
鳳羲閉上眼。「拖延……能拖得一時。就是一時,仙界在重華滅族之後,已經出現了分崩離析之勢。不如召集仙族進入神界,共同勉力。」
伏羲點頭贊許,「只是不知,虞綾和扶緗,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
以一族魂力,上窺天道,他們真的得到了天道的啟示?只是不論如何,這樣的逆天行徑,當真不會給那個僥幸逃生的孩子帶來不幸?畢竟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兩位都在這里嗎?」。一個男子的聲音從厚厚的雲霧外傳來。
「你進來吧,九霄。」
來人身穿白衣,佩著長劍,眉目之中滿是凌厲之色,正是神界最著名的劍師九霄,他在與魔族一役中指揮擊敗蚩尤的大軍,被天界尊稱為劍君。
九霄神色略帶焦急,沉聲道︰「重華覆滅之後,仙界已經向下沉入人界,而人間至今處于暗夜之中,引得天下震恐,已有眾多屬國設祭多日祈求您的護佑,您以為我們應當如何行事?」
鳳羲慢慢應道︰「請承瑤和水玉帶著其他諸位神女把流散的仙族招入神界——從此以後就是天界,不必再分什麼神界仙界。」
九霄點了點頭,眉頭卻鎖得更深,「屬下之前領命去往人界玉明山,重華滅族之際,大祭司扶緗用禁法抽取所有族人的生魂,共成五支強盛的靈力,其中一支落入玉明山,一支落入極北,一支入海,一支沉落西北……還有一支似是落在中原,卻不見了蹤影。」
「落入中原一帶,卻不見……蹤影?」伏羲也鎖了眉,這麼強的靈力,能往哪兒去了?
「還有一事,那靈力與玉明山中的明樓廢墟激蕩,合了正氣,生出了靈族……分明無魂無魄,卻也能與其他生靈一般生活,著實奇怪。」他越說,眉頭鎖得越緊,到最後,幾乎要擰在一塊兒,「他們自稱玉靈,似乎承載了許多重華的東西……還說,他們是稟了重華的遺命而生的。」
「遺命?」鳳羲闔眸思索。
九霄沉沉嘆息,「只得兩個字——‘天荒’。」
琴音驟然一跳,君弦應聲斷裂。
天荒,那些神秘得神明預言的,魂力耗散殆盡,塵世無法運轉的那一日?扶緗上窺天道,得到的就是這個結果?怎麼可能?!
「先破後立?」伏羲立起身,又連連搖頭,「不可能。」
「……屬下駑鈍,不明您所言為何。」九霄實話實說,他並不明白天荒是什麼。
「無妨。」鳳羲和聲寬慰,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傳言出去,惹得天界震恐,只怕事情還要糟糕,「說來,這一任魔君退位了?」
九霄頓了一下,點頭,「抒紜在最後一刻還是回了重華,魔君痛失愛妻,自然無心再……」
「派人封閉人界與妖魔兩界通路,以防不測。」伏羲很快做了決定,強大的靈力落入人間,不論為誰所得,都將引起災禍,何況新一任魔君剛繼位,難保不謀求人間的力量,不得不防。
九霄打算離開,又猶豫了一下。
「還有什麼事情?」鳳羲柔和地望著他。
「玉靈一族意氣之盛,連昔日的重華都不能比肩,況且有正氣庇護,似乎要為了他們所說的‘天荒’與神界……天界不睦,著實棘手。」九霄抿唇,滿眼憂慮。
鳳羲輕嘆︰「靈力最為叛逆不羈,又依附于明樓遺跡而生,只怕早已……不與我們有著同一目的……重華……虞綾和扶緗……他們若知道是如此結果,悔也不悔?」
「只怕是悔之不及。」伏羲面如寒水,「九霄,那個重華的孩子若是醒來,你便將她收入門下,那個孩子,她必須為天界,為她的族人的遺命而戰。」
…………
然而,多年以後,早已沒有人能夠清楚原本地講述重華的故事。
鳳羲氏,因為靈力的衰落,常常處于沉睡之中,再也沒有在人間和天界現身。
伏羲氏成為天帝,從此掌控整個天界,希望憑一己之力,延慢神秘的黑衣人預言的毀滅——天荒的到來。
而人間的故事,靈族的故事,這才剛剛開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