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風多年沒有踏足極北,帶著舒清在茫茫冰原上亂轉,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無意間到了雪陌林附近。
高大的松樹一直刺向天際,千山負雪,晴光爛漫,同他離開時候沉悶的極夜千差萬別。
林外,清脆的落子聲久久回蕩。
戚風猶豫著沒有靠近,舒清卻十分好奇,「這里有人呢!我們走了這麼久,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好不容易有人了,為什麼不看看呢?還有,這里我一定來過的!」
落子聲陡然停了。
戚風蹙了眉,「舒清,退開些。」
但風雪已經在瞬息之間起了,黃雲蔽天,林木呼嘯,飛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墜落,擋住了周圍的一切。
「……薛陌,是我來了,收去雪障罷。」戚風終于出聲。
薛陌豈能不知來人是誰?
`.``雪花慢慢停滯在空中,收攏起來,向著高聳的松樹之巔飛去,濃雲散去,陽光下,一個白衣粲然的人影立在樹上,眯著眸子打量下面的雪地。
她想過很多次,戚風回來的時候,應該怎麼向他解釋當年自己的所作所為,她相信戚風會原諒她的,他也說過,他會再回來的……是的,他回來了,可她沒有料到,他是帶著一個懷孕的女子一道來的,可憐自己在這里一等十余年,原來等的是這個。
戚風也在雪地里抬頭望她,隔得有些遠。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但她……她原本黑如潑墨的一頭長發,是何時變成了這樣的慘白?她的面色似乎也煞白得很,這些年,她過得很苦麼?
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雪兒,下來吧。」
薛陌听到了,但還未動,就見舒清立在一旁陡然一顫,目光古怪地望著她。
「眉間雪花印記……哦。是你啊。」薛陌勾起唇。似乎想笑,卻又沒有笑,飛身躍下樹梢,任由冰花濺得自己渾身都是。
戚風將她蒼白的面頰細細看了看。面無血色。唇無血色。連發絲都白如霜雪,只有那一雙眼還是黑如點漆,這些年她究竟是怎麼過的。才將自己弄到如此狼狽?!
「我身上大半的靈力都渡與了你,界靈姑娘,你看,你是不是與我長得很像呢?」薛陌的目光只落在了舒清身上,準確的說,是她額上的那六出雪花上。
「你……」舒清搖頭,她從見到這女子的時候,便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可,可她听到戚風喚這個白發女子「雪兒」,她記得那一夜迷迷糊糊之中,她也听到戚風這樣喚著她的,原來從頭到尾,她都只是這個女子的代替?
就算再不懂事,舒清也曉得難過,一雙大眼忽閃忽閃,蘊了滿眼的淚,一出眼眶就被凍成了冰花。
戚風卻根本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哭,只當薛陌太過冷淡敵意,嚇到了她,忙把她拉到身後,正想緩和一下氣氛,「雪兒……」
話沒說完,林內又跑出一個人影,是個紅衣的少年,看起來年紀比舒清稍大了幾歲而已。
少年一愣,隨即點頭,「你是戚風哥哥。」
「澤兒,你出來做什麼?」薛陌聲音冰冷,「夏炎傳書吩咐你留在這里,就好好待在里面別出來。」
「原來是你……」戚風恍然,這就是當年那個好奇的孩子,不想他如今竟能抵御此地透骨的寒氣,真不簡單。
夏澤蹙了蹙眉頭,小聲嘀咕,「叔父又沒說為什麼,昨兒巴巴地傳信回來,真是的……」
「進去待著,過不了半日他自會來這里尋你。」薛陌橫了他一眼。
戚風看得有些悲涼,從他和舒清踏入這里開始,薛陌連一個表情都沒有給他們,她已經不在乎自己了?
舒清心里委屈,此地又太過寒冷,咬著唇忍耐了半晌,還是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那丫頭吃醋了,怎麼不去追?」薛陌看到舒清一腳深一腳淺地背影,似乎想起那一年戚風闖進極北的冰原時,也是這麼個模樣,這才透出一絲模糊的笑意來,「戚,好好照顧她罷。」
戚風深看了她一眼,她與原來判若兩人。
「我比她堅強,會照顧好自己的。」薛陌望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
果然他們走後沒有半日,夏炎已經從雙華趕了回來。
「薛陌,澤兒可在這里?」他第一句話便是問那孩子的下落。
「在。」薛陌正在林中落子,向他抬了抬眉,「自從戚風去後,也只有你能陪我對弈了……」
夏炎淡淡一笑,這是他向母親特意學了的,為的就是在薛陌情緒最差的那些日子里來開解開解她。
一邊同往日一樣落子,夏炎一邊向她說些一路上見到的風物。
薛陌只是認真地听著,外面的那個世界,她從前很想去看看,現在卻有些懶于離開了,低頭掃一眼巨大的棋枰,「你的棋路有些亂麼……」
「你不也一樣?」夏炎聳了聳肩,「見到戚風和舒清了?」
「不錯。」薛陌答得平淡無波,但身旁的一截松枝卻「 嚓」一聲斷了,與簌簌的積雪一道砸在了雪地上。
夏炎沒說話,眼風掃了掃她,這丫頭分明難過,還強撐。
長長舒口氣,帶著一絲疲憊喚她,「薛陌……我見你難過了這麼久,想著怎麼才能讓你開心些,以前問過你,願不願意往後離開極北,看看別的風景……」
薛陌只是笑,她當初將自己的力量渡給舒清,身心俱疲,在雪地里昏睡了大半個月,所幸她之前靈力已經趨近成熟,這一次受傷雖重,恢復得倒是很快,其實這些年早就可以離開極北了。
「可你一直說,再等等……這一等就是十余年……」夏炎望著晴空,有些失神。
「對于靈族來說,十余年算得了什麼呢?」薛陌搖頭,「你究竟想說什麼?」
夏炎頓了頓,斂眸肅然看著她,「澤兒還小,替我照顧好他。」
薛陌心陡然一抽,輕咬了唇,強自淡然地笑,「他很好,何必我照顧……?」
「……不說這些了,你上回說,我倒是能夠在這里看雪,你卻連真正的火是何樣子都沒有見過。」夏炎將棋子收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幾日後有燎原之火,何不立在這群山之巔一觀?」
「好。」薛陌沒有多說什麼,只望了他一眼,隨即隱去了身形。
「……希望你不要再傷心一次。」夏炎見雪地上已經空漠漠地沒一個人影,這才轉身走了。
他不知道,之後的幾日,薛陌一直立在松樹上,望著他離開的地方出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