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金家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孔七公子孔毓涵。
衍聖公不僅是讀書人尊崇的文聖人,也是普通百姓的聖人。上次只派個書僮過來,就是金家二爺親自接待的,這次來的可並非下人,而是堂堂孔七公子,金老太太親自相迎。
孔毓涵年方十六,並非是如花似玉的那種美少年,但卻如芝蘭玉樹,看似靜水無瀾,卻又月華千里,光彩照人。
孔毓涵對金老太太行過晚輩之禮,禮數周全,卻又不卑不亢。
「晚輩久慕貴府長公子之名,然也得知他近年病體纏身,家慈識得一位高人,可為金公子治病,這才讓晚輩前來,若老夫人允許,家慈便請這位高人為金公子診治。」
金老太太怎麼也沒有想到,孔家竟然請人給金玖看病,在大成,即使皇帝也要給衍聖公府幾分薄面,更何況尋常百姓。
她縱有萬般不願也不能推辭。
金玖病後,也曾尋了名醫給他診治,金老太太即使恨不得他傻上十輩子也要做足表面功夫,更何況還有三老太爺四老太爺,以及族中那些長輩,但金玖直到現在還是傻的,難道孔家請的人還能把傻子治好嗎?
「那真是多謝孔夫人的美意,孫兒的病一直藥石無方,不知孔夫人請的高人是何方名醫?」
「晚輩並未見過這位高人,只知她是女子,多年前曾與家慈有些緣法。」
孔七公子的話說得很有技巧,那人既是女子,他自是不便多言,況且在大成,女神醫還當真有一位,至于是不是這個人,那就只有孔家人知道了。
說話間,三老太爺和四老太爺全都來了,听聞衍聖公府來人,誰都想來瞻仰一下聖人子弟的風采。
孔七又道︰「請問府上可有清靜的莊子,那位神醫說金公子這病需尋一清靜之所,外人不得干擾,在下家中倒有,只是未免不妥。」
金家的莊子有的是,金玖名下也有多處,孔七說的在理,你們金家的孩子當然要住在你們金家的地方,如果弄到我們孔家去,萬一有何差錯那誰說的清楚。
不論金老太太是否同意,這件事已是板上定釘,誰若是阻攔,那就是不想讓金玖好起來,更是不給孔家面子。
至于金玖,當然是哭著鬧著不能和小媳婦分開,于是這對小夫妻便一起上路了。
金老太太本想讓金炳禮跟著同去,但孔毓涵婉拒了,當然又是以那位神醫是女子不方便見外男為由,至于他和金玖,一個是患者一個是中間人,自不用避諱。
金玖是金家宗子,若是尋常人根本不能公然帶他離開,但衍聖公府的人卻可以,也唯有衍聖公府才能有令世人信服的能力。
走出金家老宅,直到上了馬車,金玖一直緊緊牽著林安兒的手,一刻也沒有松開,似是擔心稍一放開,林安兒就會被像當年一樣,在他面前消失。
當年未滿十一歲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媳婦被人抱走,一年年過去,他已長大,再不是當初少不更事的孩子,每每記起那個消失在山林中的身影,他都會愧疚。如果不是因為他,林安兒就不會被人扔掉,下落不明,她又小又嬌氣,或許早已不在人世。她本應嬌養在富貴叢中,受盡娘家和夫君的寵愛,他不但對不起她,也對不起死去的雙親和岳父岳母,他堂堂男子,卻連自己的娘子都不能保護周全。
眼前的林安兒有一雙和當年的小女孩同樣清澈明媚的眼楮,也同樣是自己的責任,他不能再讓她卷入漩渦,不論她是真是假,他都要讓她平平安安。
坐在馬車上,金玖才松開林安兒的小手,卻又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塊松糕。
「到莊子時應已過了晌午,你先墊墊肚子。」林安兒每日練功,飯量比金玖還要大,少吃一頓都不行。
林安兒正在換牙,金玖給她帶的松糕又軟又綿,她三兩口便吃下一塊,把余下的用油紙重又包好,放在膝蓋上,小腦袋探出車外看風景。
孔七坐在他們對面,嘴角向上揚起,勾起一個完美的弧度。
「看不出你竟這樣有耐心。」
金玖的眸子閃了一下,有耐心嗎?兩年來和林安兒形影不離,想要沒有耐心也不行啊。小東西磨人和撒嬌的本事都是一流。
「這次多謝你了。」金玖語氣異常誠懇,這便是那日在張家園子,他和孔七的約定。
孔七嘴畔的笑容又深了些,卻依舊雲淡風輕︰「你究竟是想趁機治好,還是繼續傻下去?」
金玖的目光游移著,看向林安兒的後腦勺,頓了一下,輕聲道︰「治好。」
孔七的心沒來由地酸了一下,他忽然明白,金玖或許並非全是為了自己,林家的這位九小姐,也並非完全是枚棋子,至少在金玖心里,這枚棋子非常重要。
狹小的車廂內只有三個人,隨從和丫鬟們都在其他兩駕馬車上。
林安兒雖然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可這兩人說的每一個字,她聲聲入耳。間諜不能有片刻松懈,即使她現在困得眼皮都在打架,可還是強撐著偷听他們說話,並非是她敬業,而是她對這位孔七公子灰常灰常有興趣。
兩年前在祠堂外面,孔七曾經鞭策過她,象是成年人對成年人那樣和她說過話。
第一次有人沒有把她當成小孩子,即使她當時只有五六歲。
又是一陣睡意涌上來,腦袋里像是有一大堆小飛蟲打著轉兒,林安兒的眼楮再也睜不開,靠在金玖的臂彎里睡著了。
她還很小,即使當著孔七,金玖也不用避諱,他拉過車座上的薄毯蓋在林安兒身上,三月里的天氣還有些微寒,小孩子睡覺時最是容易感染風寒。
孔七無聲地笑了,他忽然挺同情金玖的,娶個養媳婦也真是不容易,不但要把媳婦養大,還要照顧她的起居。
「听說她過門時只有兩歲,該不會還在尿床吧?」
金玖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他對那時的林安兒並不熟悉,甚至沒有抱過她,兩三歲的小孩子整日哭哭啼啼,遠不如後來的小胖丫頭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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