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隨我到縣衙一趟?我們大牢里關著幾個瘋癥病患,他們發病時極具攻擊性,清醒後卻什麼都忘了,如此反反復覆我們又不敢放人,實在很困擾呢……」童天淇心知一般百姓對進縣衙都有些排拒,又加重語氣道︰「放心,我不會脅迫你的,我是德化縣的捕頭童天淇,會保護你的安全……」
她話才說到一半,中年大漢突然站起身,臉色又慢慢漲紅,變得猙獰,雙手往前用力一伸要抓人,同時大吼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你這牛頭拘魂使者……」
「去你的!再說我是牛頭拘魂使者,我就讓你真的去喝孟婆湯!」
啪答!這次因為沒有人質,童天淇干淨利落的一記手刀,將中年大漢打趴在地。
見到這一幕,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百姓和捕快們都一陣啞然,同情的目光一齊看向了樊惠安。
剛才什麼牛頭拘魂使者,好像是這男人先說的吧?一想到童捕頭方才才對人家說「我不會脅迫你的」,眾人都不禁打了個冷顫。
童天淇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逕自笑吟吟地道︰「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去縣衙……」
她話聲未落,瘋癥大漢再一次掙扎起身,又吼叫道︰「我殺了你,牛頭拘魂使者——」
柳眉一皺,童天淇這次一腿踢出,瘋癥大漢遠遠地往街角飛去,一下子就沒了聲息。
「牛你媽個頭,老子我貌若潘安,真是瞎了狗眼!」童天淇拍了拍手,依舊一副親切的模樣道︰「看,我說過會保護你的,跟我去縣衙吧?」
要不是眾捕快趕去綁起瘋癥大漢時,還見到他抽搐兩下,現場大部分的人大概都會覺得他真的被一腳踢死了。要說童天淇這動作沒有一點威脅感,還真令人難以相信,于是眾人望著樊惠安的目光就更復雜了。
樊惠安只覺一陣荒謬,他知道大伙兒在同情他什麼,不過這情況下他能解釋嗎?接著他看向她手中銀針上泛著的黑光,眉一挑,淡然回道︰「好。」
「哎呀!我就知道你是個急公好義的好大夫!」童天淇豪邁地往他背上一拍,差點沒把他拍出內傷。「縣衙里瘋癥病人不多的,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只有十個八個……」
縣衙里得了瘋癥的病人果然不多,不過也不是十個八個,而是八十個,饒是樊惠安這樣的醫術大家,一次醫治這麼多病人也有些受不了。
于是童天淇非常好心的領他到縣衙里的廂房歇息,現在他正一邊喝著熱茶,一邊思索著方才治病的收獲。
這些瘋癥病人都被下了與太子一樣的毒,一旦中毒便具有強大的攻擊性,會攻擊所有看到的人。然而太子卻只針對皇上一個人,像是有人刻意控制著似的,與一眾中毒者大不相同。
這種毒是什麼?為何會有這種差別?又是如何影響他人心志?樊惠安即使博覽群書、試遍百草,卻仍毫無頭緒,大傷腦筋。
會不會這種毒來自承天王朝之外呢?他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此時,敲門聲起,在他應聲後,童天淇拿了幾顆肉包子進來放在桌上,笑吟吟地招呼道︰「樊公子,來來來,方才治病誤了你吃飯,要不來幾顆包子吧?」
此時的童天淇雖然還是一身捕頭服飾,卻多了一股柔媚之感,樊惠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一個俏生生的大姑娘,為什麼要把自己打扮成男人,還從事捕快這麼危險的行業。
對,在第一眼見到她時,深諳醫理的他就看出她的真實性別了,如今他倒是好奇起來,她的扮相不差,應是受過高人指點,但她女扮男裝的目的是什麼?
童天淇傻笑了半天,樊惠安卻沒有任何動作,她不由得好奇道︰「樊公子,你不吃嗎?你不吃,我可吃嘍!」
「我還不餓。」他淡淡地回道︰「童捕頭,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你身為一個女……」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她拿起一顆包子,一大口就吃掉一半,不免有些愣住了,先不說沒有哪家姑娘會有她這樣豪邁的吃相,就連一般斯文點的男人,都沒辦法如此奔放。
「身為什麼?咳咳咳……糟了,我嗆到……」她突然臉色漲紅,猛地開始用拳捶著胸口,接著大剌剌地拿起他剛才用過的杯子,咕嚕嚕地將里頭的茶水喝下,才總算緩過氣來。
樊惠安早已看傻了眼,他突然覺得自己對她性別的好奇根本不用問了,就她這副吃相,要扮成姑娘才會嚇死人吧。
用兩口吃完一個包子後,童天淇才笑咪咪地道︰「樊公子,你剛才的問題還沒說完呢,你想要問我什麼呢?」
他僵硬地將話鋒一轉,「我想在縣衙里多待一陣子,觀察這些病人,可以嗎?」
這只是個簡單的要求,但她卻皺起了眉頭。「樊公子,我也很希望你能留下,不過你不知道,我們衙門的許老頭……呃,就是知縣許大人,是個很迷信的人,我當初也是連擲了三個聖筊,他才願意讓我住在縣衙里的。」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便相擾……」
童天淇不等他說完,打斷道︰「不過我有辦法!」她對著他神秘一笑,接著急如風火地奔了出去,一邊還回頭嚷嚷道︰「樊公子等我回來!」
樊惠安只能苦笑,她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個性?才和她交談了一下,居然連他都被事實說服——她似乎當一個男人,比當一個女人好啊。
不多時,童天淇便回來了,由于方才她沖出門,根本連門都沒關,這下一路從庭院開到小廳,她也不用敲門了,直接領著一名老者進到廂房里,開口介紹道︰「大人,這位便是神醫樊公子……樊公子,這位是本城的知縣許天良大人。」
「許大人,久仰。」樊惠安雖然面無表情,但語氣相當客氣。
「樊神醫客氣了,听說你對醫治瘋癥有辦法,這是本縣之福啊!」許天良留著長長的胡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他原本在書房里看著易經卜卦,一听到童天淇向他稟報瘋癥得治一事,也顧不得那算了一半的爻相,急忙趕來,寒暄兩句後立刻切入正題。「樊神醫,不知這些人醫好之後,仍會再犯嗎?這些人因為瘋癥而犯案,但很多都是小案,只是他們時瘋時好,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再發作,不得已只好拘禁起來,不知何時才能將他們放出去?」
「這些病人的瘋癥頗有蹊蹺之處,並非天然形成,也不是什麼疫病傳染,事實上,應該是被下了毒。待毒性完全去除,自然病愈。」樊惠安絲毫不隱瞞,要讓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方便自己調查。
「下毒」許天良嚇了一跳。「誰那麼大費周章對這麼多百姓下毒,這有什麼好處?」
樊惠安搖搖頭,神色莫測高深。「目前尚不清楚。在下希望能夠在縣衙里多留幾日,仔細詢問、觀察一下這些瘋癥病人,或許會有所獲。」
「這……」許天良有些猶豫。「縣衙里雖然是有空的房間,但公文機密也是不少,讓一個外人住進……」
「大人,前陣子府里的梁師爺不是告老還鄉了嗎?正好縣衙里就缺一名師爺,不如就讓樊公子來擔任,如何?這樣他就不是外人啦!」童天淇見狀,連忙在旁敲著邊鼓,還不忘向樊惠安眨了眨眼。
樊惠安突然有些想笑。當師爺?這倒是個好方法,怎麼他就沒想到。
「唉……事情沒那麼容易。」許天良撫了下長髯,正了正臉色。「之前的梁師爺可是本官請了三清觀的道士們夜觀天象、日夜佔卜,發現文曲星東移,恰好落在我們德化縣,本官確定梁師爺就是那文曲星下凡,才聘請他做師爺。」
童天淇直接翻白眼給他看。「結果梁師爺連狀紙都會寫錯字,上回遇到個厲害的狀師還會結巴,告老還鄉是因為他混不下去了,他要真是文曲星下凡,那早該中狀元了,還會待在我們這小小的德化縣嗎?」
「這……」許天良被說得一臉窘樣,一時想不出話反駁。
「大人,就我看,樊公子一來到咱們德化縣,就治好了這麼多病患,這可是天意啊!不用什麼夜觀天象、日夜佔卜,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樊公子絕對適合做師爺!」她試圖用事實說服他。
「我不否認樊公子醫術過人,看他寫得一手好字,應是才高八斗。可是師爺之職茲事體大,總要有些天象……」許天良一手又舉了起來,低聲喃喃自語地直掐著各種手勢,好似真能算出個所以然來。
「天象?」童天淇的表情越來越古怪,連樊惠安看了都覺得不太對勁。
這時,原本的大晴天突然雷聲隱隱,之後轟隆的一聲響雷,讓屋里的三個人都忍不住震動了一下。
「瞧啊!這不就是天象嗎?」童天淇故作一臉震驚。「大人,看來樊公子來到我們德化縣是承天之命,你再不答應,說不定上天就要降下懲罰了。」
被她這麼一說,許天良也緊張了起來,倒是樊惠安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了看屋頂,暗自思忖。
「說不定這只是巧合。」許天良加快掐指的速度,他還沒算出個結果,也不好輕易決定。
「巧合?萬一這又打了第二道雷、第三道雷……」
童天淇的話都還沒說完,頂上突然又雷聲大作,而且比第一聲還要響亮可怖,驚得許天良開始打哆嗦。
「好……本官看這確實是天象……」
然而他才剛開口,屋頂突然破了一個大洞,接著一道人影從上頭掉了下來,將整桌的肉包茶水全打翻,正是常跟在童天淇身後的捕快莊達。
「哎喲……」莊達哀號著,待他痛楚稍緩,就見一屋子三人六眼直直盯著他,不由得赧然地閉上嘴。
童天淇臉色一變,直想一刀劈了這個家伙。叫他在屋頂上拿銅鑼鍋鏟裝個打雷聲,居然也能從屋頂上掉下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樊惠安已經完全弄清楚她在搞什麼鬼了,嘴角沉著的淡笑忍不住一僵,成了不自然的抽動。
「莊達!你躲在上面做什麼?」許天良皺起了眉。
「我、我沒躲啊,我在修屋頂!對,修屋頂!」莊達也算反應快的,一邊揉著摔痛的腰,一邊苦著臉回答,同時還得悄悄地向童天淇遞過去一個歉意的眼神。
「我懂了,你是听到雷聲嚇一跳,所以跌下來吧?」童天淇說得咬牙切齒。
「是啊,這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會打雷呢?嚇死人了。」莊達假笑著,誰知他背正痛著,心里在淌血呢!
樊惠安看得直搖頭,這一出蹩腳又破綻百出的戲,究竟是想騙得了誰?
沒料到,許天良掐指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忽爾想到自己被童天淇拉出書房前,卜的那一卦正是坤上兌下的臨卦,代表近日有貴人前來相助,會不會貴人指的就是樊惠安呢?而且臨掛可是有居高臨下之意,是一種上對下的關系,他不由得懷疑,指不定樊惠安來頭不小。
這一番思想掙扎後,他斟酌地道︰「樊公子博學多才,又精通醫術,只怕當我
這小小縣衙的師爺是委屈了,不過既然連上天都允許了,就先讓樊公子掛個師爺名號,是否上堂依你日後表現再議。」
師爺一職,當然也可以解釋為知縣的幕僚,做得好甚至有官之權,無官之責,若知縣升官,也跟著雞犬升天。但若無法跟著進衙門听審,就只能在私下與知縣咬咬耳朵,那就永遠沒有出頭的一天。
許天良若有所思,喃喃自語地離去,一邊還在心頭直掐著各種法訣及卦釋,苦思著臨卦背後是否有更深的意思。
童天淇見人離開,開心的又拍了樊惠安一掌。「啊哈!我就說我有辦法的嘛,現在不是成功了!」不過她可是很在意他不能上堂一事。「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穩住師爺的地位,讓你能安安心心的留在德化縣衙,成為本縣的第二把手。」
樊惠安極力穩住身子,苦笑以對。
看看那笑得得意的童天淇,還有那扶著腰直喊痛的莊達,現在演的究竟是哪一出?許知縣有這麼容易被糊弄過去?如此峰回路轉的變化,讓他突然開始覺得,接下來在這德化縣的生活,應該會過得相當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