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地,一匹要入城的黃棕色馬兒不知被什麼驚著了,前蹄一揚,嘶嘶叫著沖向獨行的母女倆,騎在馬上的馬主扯緊韁繩也止不住勢,眼看著兩副縴弱的身軀就要葬送馬蹄下,眾人驚呼出聲,可呆立住的季明蕙根本來不及閃避……
「咯咯……馬馬,乖喔!」
忽然間,棉花糖似的軟軟笑聲輕泄而出,抓狂的馬匹在童稚的輕笑聲中竟然出人意料的安靜下來,揚高的蹄子落在陶于薇身側,濕潤的馬鼻親昵地在伸出的小手上磨蹭。
這情景叫人不敢相信,路人紛紛揉眼楮,都以為眼花了,天底下哪有那麼幸運的事,準是踩成肉餅了。
但是眼見為實,容貌秀雅的小女孩不但沒被馬兒踩扁,反而和牠打成一片,咯咯咯的嬉鬧,小手直模著馬鼻子。
「馬馬很乖……」
驚魂未定的馬主嚇出一身冷汗,余悸猶存的拍著胸口。「小姑娘膽兒真大,大叔的馬兒差一點踩到妳。」
「薇兒不怕,薇兒膽子大。」她仰頭笑得一派天真,有如雪地里的小仙子,純白無垢,清麗似梅。
「是呀!膽子大,可大叔幾乎嚇破膽了。」好在沒事,不然他上哪兒生一個這麼可人的小人兒賠給人家。「呃!妳在嗅什麼,大叔趕了一上午的路全是難聞的汗臭味。」
「薇兒餓,要吃燒鵝腿。」她兩眼發亮的盯著掛在馬身左側的皮囊,翕動的鼻子像可愛的花栗鼠動呀動地。
滿臉胡子的大漢一怔,隨即大笑,「好妳個狗鼻子,連我家婆娘燒了一只大肥鵝妳也聞得出來,來,喜歡就拿去,當是大叔的補償,讓妳白白受了一場驚嚇。」
「嗯!謝謝大叔。」有燒鵝腿可吃了。
趕著進城的大漢未多作停留,解下用皮囊包住,猶帶余溫的燒鵝腿給不及半條馬腿高的小姑娘,再度揚鞭,揚長而去。
「娘,有燒鵝腿。」陶于薇瞇起眼笑著獻寶。
「妳這孩子真是……」回過神的季明蕙哭笑不得,又驚又怕的摟緊剛一起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的女兒。
「娘,吃燒鵝腿,薇兒要吃很多很多的肉肉,快點長大,賺很多很多的錢孝順娘。」不過她要先吃飽才行。
看她笑嘻嘻的小臉,心中一暖的季明蕙失笑,撫了撫女兒玉般的女敕顏。「瞧妳喜得見牙不見眼,不就是燒鵝腿,以往妳在宮中要多少有多少,不愁吃喝只愁積了食……」話語忽地一滯,明媚雙眸多了一抹苦澀。
「娘,以後薇兒養妳,我們會有很多的燒鵝腿吃。」她神氣地仰起下顎,好似金山銀山盡在她手中。
「薇兒……」她才五歲,聰慧得叫人心疼。
「七小姐,小的魏仲陽來接您了。」
不遠處,一輛半舊的拉貨馬車緩緩駛近,駕車之人對著母女倆喊道。
馬車走得很慢,尚未停妥前,一道翠綠色身影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下。「小姐、小姐,翠蘭來服侍您了。」
看著打小和她一起長大,在她入宮前配了府中護院的舊日丫鬟,驚愕的季明蕙雙眸迅速蓄滿眼淚,既歡喜又心酸,千言萬語梗在喉間說不出口,只是淚流不止。
「你、你們夫妻怎麼來了……」
「奴婢怎能不來伺候小姐,小姐這是要和奴婢生分了嗎?」滿臉淚的翠蘭跪在地上,同樣泣不成聲。她和丈夫是自願留下來接季明蕙的。
「大哥、二哥他們……」她有說不出的抱歉,她與德貴妃的斗爭竟斷送了季府男兒大好前程。
「小姐別把責任往身上擔,大爺、二爺說了與您無關,朋黨之爭難免會中箭落馬,目前今上尚無子嗣,德貴妃一派汲汲于拉黨結派,謀求後位,他們陳家早就想除掉咱們季家了,只是苦無機會,這次能全身而退已是萬幸……」
「爹娘的情形呢?」
「老爺因此事老毛病犯了,身體有些不妥,可有夫人的細心照顧,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小姐不用煩心。」翠蘭取出有些破舊的狐狸皮披肩為季明蕙披上,一如往常的服侍周全。
「都是因為我……」她太不孝了,不能為爹娘分憂解勞,反令其晚年奔波,落難市井間。
「七小姐,此時不是傷心的時候,還是趕緊上車吧!盼能在日落前找個妥當的落腳處。」魏仲陽催促著,他擔心德貴妃會有後手。
「娘,快看,薇兒撿到金子了!」陶于薇興高采烈的叫喊聲打斷了大人們的重逢敘舊。
幾雙眼楮聞聲望去,頓時震驚得說不出話,只見她嘴兒開開,露出八顆小米牙笑得好不熱切,白女敕女敕的小手心捧著重約十兩黃金打造的長生鎖。
翠蘭張目結舌,看來短時間內不用發愁無銀子可用了,足夠買座二進院子外,還有余額買幾個下人做事,一年半載不致餓死。
只是小小姐的運氣未免太好了點……
五年後。
「小姐、小姐,您走慢點,奴、奴婢跟不上您,您悠著點、悠著點,奴婢怕有人沖撞了您……」
一名穿著石榴紅壓花裙的丫鬟畫竹跑得香汗直流、氣喘吁吁,額頭豆大的汗珠都足以擰濕一條帕子了。
陶于薇忍不住埋怨,「妳慢慢吞吞地干什麼,銀子會長腳的妳知不知道,要是走慢點就會跑到別人的銀袋里,妳想讓小姐我和白花花的銀子擦身而過?」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和銀子結仇。
「小……呼……小姐,咱們的鋪子又不會跑,您何必急……急于一時,夫人說咱們的鋪子不賺錢,全青銅縣的鋪子也別開張了,干脆關門大吉……」她順著小姐的心意說起好听話,只求眼前磨人的小祖宗別再折騰。
「說得好,咱們的鋪子不賺錢,其他人早關門了,我們陶記米行、陶記雜貨鋪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商鋪,日後要開遍旭川國各地,處處有我陶記的招牌。」若論賺錢的本事,誰能跟她比。
「陶」是國姓,個子稍微高了一些的陶于薇仍不減當年的稚色,只是過去瘦弱的臉頰長了些肉,珠圓玉潤,很是俏麗,琉璃珠子似的雙瞳流轉著調皮和不合年紀的精明,眼神精亮得好像守在洞口逮兔子的小狐狸。
借著那十兩黃金打造的長生鎖,季明蕙將它換成銀子,不想再連累家人,她不打算回祖籍地,便與忠僕魏仲陽及其妻翠蘭一路南行,來到離京一百里處一座風景秀麗的小縣城,此地山好水好人也好,靠山面湖交通便利,商行往來熱絡,于是考慮了一下便決定住下。
置了座三進的小宅子,不大,劃分三座小院子,她和女兒各住一院,另一院留做讓訪客留宿時的客房,雖然季明蕙懷疑他們會有客人,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
另外有下人房和抱廈,又弄了個馬房方便馬車進出,畢竟兩個主子都是女的,有輛馬車代步省腳力。
買了宅子之後還有余額,不想坐吃山空的季明蕙為了女兒將來的嫁妝預做打算,她所學的琴棋書畫派不上用場,倒是刺繡、女紅方面別有長才,再加上見慣了宮里的好東西,她索性開起了綢緞莊,賣賣時下新穎的花布和現裁的成衣,以及花樣別致、繡得精巧的繡件。
說起來,季明蕙還真有點生意手腕,真讓她做起來了,在青銅縣里算是小有名氣,每年的利潤頗豐。
不過她想還是因為家里有個運氣不錯的孩子,每每陶于薇一惹出事來,相對也有好運跟著來,福禍相倚,給家中的生意增色不少,運氣好得擋也擋不住,叫人嘖嘖稱奇。
娘親開起了綢緞莊賺錢,陶于薇腦子精得很,有樣學樣,年紀小小的她也是賺錢能手,投入搶錢行列不落人後。
一開始她要娘親用頭三年賺來的銀子買下三百畝土地和一座山頭,然後養了幾戶佃農,春種稻米秋播高粱,還在水塘里養魚,一年兩獲,成果豐碩,空地上植些菘菜做腌菜。
山頭的一半是果園,另一半是茶園,果樹和茶樹長得慢,所以目前尚未有收獲,真正的出產要看明年春、秋兩季。
不過這不妨礙陶于薇偉大的生財計劃,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何必讓人多賺一筆,既然自家每年能出幾千擔白米,那就開間米行吧!把歷年的存糧全拉到鋪子賣了,她還打出買十送一的口號,買十斤白米送一斤高粱,每日限制三十名,來得慢的人就抱歉了。
陶記米行的生意很好,好到出人意料,但沒人眼紅,因為當家的小掌櫃嘴甜又生得可人,被她的軟音一撒嬌,什麼脾氣都沒了,直當自家孩子疼著。
至于陶記雜貨鋪,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幾乎什麼都有,什麼都賣,從姑娘頭上的絹花釵、日常用品、衣帽鞋襪、鍋碗瓢盆、棉被枕套架子床,到精美的雕刻品和名人書畫,連小零嘴都有。
真不知陶于薇到哪認識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她店里的伙計不用去批貨,自有人送到店里來,價錢當然是她說了算,轉手以十倍賣出,難怪她富得流油口袋銅板叮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