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峰笑了,中國,政府才是老大。
這一點,他後世體會地太深刻了。
要想富,先修路?
錯了,是要想富,給政策。
多少城市條件不比深圳差?但是政策扶持之下,造就的是深圳,而不是其他城市。
他回國,拿地皮是一方面,要政策,才是他更深一層的目的。
政府如果不想給索尼,索尼就算撒潑打滾,也絕不可能像日本那樣拿到一毫米的土地。
「容我給牧司長打個。」馬局長深吸了一口氣,現在的他,和剛才那個拉著秦遠峰的手和藹可親的大叔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官威?秦遠峰也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對方。
有幾分氣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挺得住中缽良治那樣的人物,他必須在場。
只有他,才是真正不怕這些人的。
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第一方,老子憑什麼仰你鼻息?何況你索尼主機都沒推出一部,做臉色給誰看?
也許馬局長會考慮一點索尼的身份,他,卻是絕對不會。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十分鐘後,在公用亭打過的馬援朝回來了,提了提西裝,笑道︰「我在國內開大會都沒穿的這麼正式。」
「走吧,牧司長點頭了。親口說,出了任何問題,他一力承擔。」
這場峰回路轉的爭奪之戰,即將來到落幕前的最後輝煌。
小小的居酒屋中,橫井軍平和中缽良治談笑風生,已經開始討論起索尼的主機來。
「橫井君。」中缽良治沒有絲毫威嚴,他的地位,比起這種大師級的急需人才,起碼在現在這段時間,只是略高一線。
他沒有托大,斟滿了一杯酒︰「我敬你一杯。」
「有了橫井君的加入,索尼鐵蹄踏遍世界指日可待!」
橫井軍平只是微笑,輕輕抿酒。並不回答。
很失落,但是1%的索尼原始股……別說1%了,百分之零點幾,索尼都快十年沒拿出來過了。
很惋惜,自己看上的年輕男人,終于看到了實力的懸殊。最後選擇了暫退一局。
很窩火,明明自己想去的公司不是索尼,最後卻必須陪著笑和中缽良治寒暄。
「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嗎……」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重復著秦遠峰離開時說的話。
「看樣子,我來的也不算晚。」就在這個時候,門口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中缽良治眉頭微皺,回過頭去,就看到秦遠峰和一位根本沒見過的男子走了進來。
「你會日語?」馬援朝帶著微笑,抬起手輕輕揮了揮,嘴唇微動傳一句話。
「不會怎麼和這幫鬼佬玩?」秦遠峰也是微笑不減,嘴皮只是動了兩下就傳。
「秦君。」中缽良治只微微愣了那麼一秒,就帶上了慣用的笑容︰「怎麼?是覺得秦皇朝沒有……」
「中缽先生哪。」他下半句話,被憋死在了喉嚨里,還沒說完,一個熱情異常的中國話就從秦遠峰身邊的男子嘴里發了出來,臉上帶著無比誠摯的熱情,滿臉的驚喜,走了過來。
這誰啊?有一絲絲眼熟,但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中缽良治半句嘲諷的話被堵死,心頭一股無名火,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看橫井軍平。
橫井軍平看到秦遠峰去而復返,眼楮一亮,這次,默默搖了搖頭,繼續品酒。
「你知道他要開始放屁?」秦遠峰異常驚訝,這堵話的本領,簡直恰到好處。
「不知道。」馬援朝滿臉熱情地走,一邊飛快地扇動嘴皮,用中國話回答︰「不過看他滿臉譏誚,估計不是什麼好話。」
您神了。
秦遠峰想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幾千年宮斗下來的經驗積累,這察言觀色的本事,再加上語言不通,這確實……有兩把刷子啊。
「中缽先生,您不認識我了嗎?」。馬援朝笑眯眯地,自來熟地握著中缽良治的手,臉上洋溢著的是無比的熱誠︰「馬先生,馬先生啊。」
中缽良治心中無名鬼火三丈高。
我管你是什麼馬!這里是你的地方嗎!你看看這周圍都是什麼人可以嗎?
還有,我和你很熟嗎?索尼能和我握手都只有幾個,你一個中國人,名字都沒听過,你以為你是秦?
他臉皮抽動了好幾下,額頭青筋都在跳,這就像一位腰纏萬貫的富商,明明親戚都死絕了,未婚。有一天接見政府高官,忽然一個乞丐沖進來高喊︰中缽先生哪,認識我嗎?我是馬先生!您家七舅老爺的XXXX。
我去你大爺的七舅老爺!
他飛快地抽出手來,咬合肌動了好幾下,強忍著沒罵出來。畢竟,和秦遠峰一起來的,應該有些地位。
他絕對不會想到這是中國的政府官員,有句話叫做閻王易于小鬼難纏,他今天還沒開始就被小鬼惡心到了。
「抱歉,不認識。」他眉頭皺了好幾次,掏出一方絲巾,不著痕跡地擦了擦手,然後放到了桌邊,再也不看一眼。
秦遠峰的目光,朝他微微點頭,極為有禮貌地對橫井軍平和中缽良治鞠了一躬︰「忘了介紹。」
「這位,是中國計劃經濟委員會,高技術產業司的馬局長。」
他又用中文復述了一遍。
中缽良治愣住了,中計委?他們的人跑來干嘛?他真是做夢都想不到,中國官員忽然跑到日本來!還是秦遠峰出去十幾分鐘就過來了!
目光帶著狐疑,但是他立刻擠出了職業化的笑容,哈哈大笑︰「馬局長?馬君?噢……哈哈哈……久仰久仰……」
這種場合可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如果對方真的是中計委的人,索尼現在還真不能給對方臉色看,即便是他也如此。
馬援朝握著他主動伸過來的手,笑著鞠躬,如同一尊彌勒︰「中缽先生,年前您親自來中國看地皮就是我接待的您。久仰真的無從說起。」
綿里藏針,秦遠峰死憋著笑,這位馬局長真可謂該壞的時候一肚子壞水,決定站隊之後,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中缽良治留。強忍著大笑將這句話原本地翻譯了。
馬援朝感覺手中一緊,卻仍然笑容滿面地看著臉上的笑容已經帶上了寒意的中缽良治。
在雙方做親熱狀的時候,一方忽然說,不好意思,我們不熟。
另一方的尷尬可想而知。
中缽良治現在就處于這種地位。
他恨不得把這個笑得滿面春光燦爛的中國人,連同旁邊的秦遠峰一起踢出去,但是,他不能這麼做。
「年紀大了,記性不太好。」他隨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當然,只對馬局長,秦遠峰他根本沒看。但是秦遠峰自己就像塊牛皮糖一樣貼了。
「秦君……」中缽良治深吸了一口氣,正在和橫井軍平蜜糖一樣甜蜜,忽然參進來兩顆老鼠屎,這滋味實在讓他欲吐不能。
「你好像已經沒什麼事了吧?」他不動聲色地說︰「這是準備竊取索尼的機密?噢……我忘了,你這種骯髒的做法已經在北海道做過一次了。」
「真是抱歉。」秦遠峰也是滿臉的客氣,笑了笑說︰「馬局長不懂日語。你的中文也不怎麼好。」
「一起吧。」橫井軍平倒是樂呵呵地看著秦遠峰,他感覺很有趣,剛走的時候,秦遠峰滿身的失意,現在回來,卻像打了雞血一樣,斗志昂揚?
他心中,和秦遠峰合作的願望,本來已經被澆滅成灰,莫名其妙地又死灰復燃起來。
中缽良治微微點頭,橫井軍平開口,他沒有反駁。
「不知道馬局長來這里有什麼工作?」他笑著舉了舉酒杯,笑吟吟地說︰「還是單純來旅行?」
馬援朝客氣地抿了一口︰「有點工作,沒辦法啊,中國第一次招商引資,世界各國跑的人們還不是我們這些中層。能見到大名鼎鼎的中缽先生和橫井先生,實在是幸運。」
中缽良治眉頭皺了皺眉,心中已經冷靜了下來。
有點……奇怪啊……
秦遠峰剛出門就遇到了這個人?哪有這麼巧?這個人沒有扯閑談的話題,反而往招商引資上扯?
他沒接這個話題,他中文本來就不好,要靠著秦遠峰的翻譯,這一來一去,倒是讓他疑惑的心情並沒有表露在面上。
馬援朝並沒有管他,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笑道︰「索尼的申請,正是由我遞交上去的,對于索尼的大力投資,上面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稍等。」中缽良治抬起了手,帶著一絲歉意的微笑︰「能不能說慢一點,我中文很差。」
「好的。」馬援朝刻意放慢了語速,緩緩地說︰「索尼的投資申請,我已經交上去了,剛好得到上面的批示……正好又遇到中缽先生……」
他心里面加速了幾分,面對著中缽良治反駁他,可真的是考驗他的心髒。
「哦?」中缽良治總感覺哪里不對,勉強做出期待的表情︰「請說。」
他根本不明白現在的中國是站在什麼樣的風口浪尖上。一個民營企業NO1的標兵,一個海外投資的生產線,即便是索尼,也會被放棄。
馬援朝深吸了一口氣︰「本司牧司長決定……」
橫井軍平終于從酒瓶中抬起了眼楮。他預感到……下面恐怕會是一場好戲。
「不予批準索尼的生產線買地行為!」
房間里,瞬間安靜。
「你說什麼?」中缽良治的聲音很平靜,卻仿佛海嘯之前的火山,頭刻意偏了偏︰「請再說一次,我中文很差。」
他的眼楮中,冷酷的死寂,沸騰的殺意,瞬間交織,還夾著一絲難以置信。
「我可以給你翻譯一遍。」秦遠峰根本不理他,笑著說︰「索尼,申請駁回。不批準在上海建立生產線。」
「您,听懂了嗎?」。
中缽良治點了點頭,他整個人此刻仿佛之前的熱情瞬間收縮到了每一個毛孔里,渾身都被一股冰冷的殺氣籠罩。
他並沒有理秦遠峰,而是再靠近了一些,死死盯著馬援朝,用不流利的中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再,說,一,次。」
「我沒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