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陽下山,陳家的人都從田里回來了。
邱氏見到女婿來訪,有些局促地招呼他留下來吃飽再回去,鐵柱還是一樣不給好臉色看,但至少沒有開口趕人。
而迎娣也將王家的請求告知母親,邱氏自然沒有反對,無論有無謝禮,既然能夠幫上人家的忙,都要盡力去做,還不忘叮囑女兒,女人一生只穿一次嫁衣,意義非凡,一定要用心縫制。
常永瞻看著這些陳家人,明明家里夠窮了,只能勉強溫飽,還不吝于去幫助別人,真是太善良了,相較之下,自己就顯得市儈多了。
待眾人吃飽,他也沒有忘記今天前來的目的。
「我已經都安排好了,吃住都沒有問題,工資也和其它伙計一樣,鐵柱若表現得好,常家絕不會虧待他……」常永瞻又特別做了說明。「這也是為了鐵柱著想,免得有特別待遇,容易遭人眼紅,對他使一些小手段,可是防不勝防。三天之後,我會前來接他,一個月可以回家一趟,總號距離家里也近,岳母不用太過擔心。」
「你真是考慮周到,有勞你了。」邱氏感激不盡地說。
他用少見的謙卑口吻回道︰「這是我這個女婿應該做的事,我這三年來都在外地,也不曾關心過岳父和岳母,還請你們原諒。」
迎娣見他不但肯放下架子和姿態,還能說出這番話,就已經是很大的轉變,心中感到非常欣慰和感動。
「你不要這麼說!」邱氏有些受寵若驚。「鐵柱,快點謝謝你大姊夫!」
鐵柱听了剛才那番話,也不禁對常永瞻改觀,但還是有些別扭。「謝、謝謝。」
「接下來還是要靠你自己努力了。」常永瞻也希望有機會提拔小舅子,將來成為自己的左右手。
「我會的,大、大姊夫。」想到之前對他態度不好,但他還願意幫助自己,鐵柱脹紅著臉孔,叫了這聲大姊夫。
在邱氏的道謝聲中,他才起身告辭。
「天色已經這麼暗了,不如留下來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回祁縣去吧。」迎娣一路送到大門口。
常永瞻不想給岳母增添麻煩。「我暫時住在常家的別莊,離這兒不會太遠,三天後會再過來,還有記得我說的話……」
「是,我會記得不要勞煩王家的六少爺,免得相公又吃醋了。」她用溫婉賢淑的口吻回道。
他清了下嗓子。「你記得就好。」
說完,常永瞻便上了馬車,虎子拉扯韁繩,驅車前進。
第二天下午,布莊果然派人把裁好的布料送到陳家,連同針線一起,準備得相當周全,迎娣不敢耽擱,開始動手縫制嫁衣。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常永瞻依照先前的約定,再次來到梧桐村,為的就是要帶鐵柱到總號,準備上工,另外又帶來了三斤的平遙牛肉,對陳家來說,這可是比米飯還要奢侈的食物。
迎娣連忙分送給其它親戚,讓大家都有口福,陳家的長輩見常永瞻如此有心,也扭轉原本的壞印象。
邱氏萬般不舍,但又不得不忍痛放手,這也是為了長子的將來,于是讓十三歲的鐵柱隨著女婿離開家門,也離開自己的身邊。
而為了讓岳母能夠安心,常永瞻每隔三、四天就會來到陳家,將鐵柱工作的情況告訴她和迎娣,而鐵柱也真的很努力,比其它伙計起得還早,卻比他們晚睡,工作十分賣力。
邱氏听了相當欣慰,就算得要承受母子分離的痛苦也都值得了。
六月初,天氣炎熱干燥。
申時時分,迎娣依舊坐在土炕上穿針引線,就听到丑娃和鐵蛋在外頭嚷著「大姊夫來了」,如今他們已經不再叫他「壞人」,她不禁輕笑出聲,看來常永瞻的表現已經得到認同和肯定了。
「阿娣!」隨著叫喚,高大身影已經跨進門來。
她抬起螓首,盈盈一笑。「相公!」
「我把大夫帶來了,你快去田里把岳母請回來。」常永瞻催道。
「大夫?」她愣了愣。
常永瞻一面說著,一面同她往外走。「我想到之前听你說過岳母的身子不好,等拿到王家的謝禮,就可以抓藥來吃,我想著有病還是要先給大夫看過比較妥當,免得耽誤病情,所以就把人帶來了……這位就是周大夫。」
只見大門外頭,周大夫動作緩慢地從馬車上下來,雖然這段路程不算遠,但還是禁不起顛簸,一身的老骨頭都快散了。
「有勞周大夫!」迎娣喜出望外地說。
周大夫抹了下額頭的汗。「好說!」
「相公,我這就去請娘回來,就麻煩你招呼周大夫……」話聲方落,她也顧不得會不會失禮,迫不及待地往田里去了。
丑娃和鐵蛋也跟在後頭跑。
于是,常永瞻請周大夫到屋里稍坐片刻,二娃見到大姊夫帶了客人來,趕緊奉茶,得知客人的身分後,她的腦筋也動得快,立刻去隔壁把年邁的伯婆拉過來,想到伯婆不只重听,還有胸口疼痛的毛病,可以順便把個脈。
「……咱們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就是見錢眼開,只要付不出診金來,就別想請他來看病,小病還可以,大病卻是怎麼也治不好,所以就算身子真的哪兒不舒服,也不想找他。」二娃氣悶地說。
常永瞻點了點頭,有這種無良大夫,也難怪迎娣打算直接抓藥來吃就好。「周大夫現在正好在這兒,不如請他看一下,診金由我來付。」
「謝謝大姊夫!」她開心地說。
待周大夫幫伯婆把過了脈,馬上開了藥方子。「這種心氣厥痛的毛病是寒邪上犯、陰陽相爭,要慢慢調養,急不得,先服個三帖藥看看。」
二娃接過藥方子。「多謝大夫!」
過沒多久,迎娣已經帶回不明就里的母親,好讓周大夫把脈,邱氏這才明白女兒早就看出自己有頭痛的毛病,也就接受她和女婿的這片孝心。
「這是操煩太過,肝陽上升,起因于火,所以切記要放寬心,不要太過煩惱,否則用再好的藥材也是枉然……」周大夫不忘叮囑地說。「只要服個兩帖藥,頭痛的癥狀應該就會慢慢減輕了。」
邱氏頻頻道謝。「多謝大夫!」
得知母親的病情不算嚴重,迎娣心頭的大石也才落下。
不久之後,陳家的親戚從田里回來,平時他們舍不得花錢看大夫,總是忍著病痛,索性輪流讓周大夫把脈,等全都看過一回,天都已經黑了。
就這樣,常永瞻和周大夫在眾人熱情的挽留之下,決定住上一晚,陳家的人為了報答,更準備了比平日還要豐盛的面食來招待。
在笑聲中,賓主盡歡。
直到夜深了,周大夫被請到伯婆他們的屋子里去,而原本和迎娣一塊兒睡的二娃和丑娃也被母親帶走,好讓夫妻倆同寢。
「可是……」迎娣沒想到母親會做這種安排,臉紅到快燒起來。
邱氏拍了拍女兒的手背。「你們是夫妻,本來就該睡在一塊兒。」
「娘!」見母親轉身出去,她更是不知所措。
過了一會兒,常永瞻表情不大自在地進來了,並順手帶上門。
「岳母要我……今晚睡在這兒。」他清了下嗓子說。
迎娣坐在土炕上,一張圓臉紅通通的。「嗯。」
見她面色緊張,常永瞻也不禁有些窘迫。「你別怕,我什麼都不會做的。」若她不想圓房,他當然不會勉強。
「我不是怕……」迎娣一臉羞赧。「對于圓房之事,我已經事先請教過大嫂,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
听迎娣這麼說,常永瞻也就放心地挨著她坐下。「只是什麼?」
「相公……真的喜歡我嗎?」她總想要听這個男人親口說出來,生怕他只不過是被自己的努力和心意所感動而已。
見她滿臉期待,但又唯恐再次受到傷害的忐忑表情,常永瞻知道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就是因為從來不曾為他人設想過,也不在乎會不會傷了人,彼此之間才會缺乏信任。
「在感情方面,我比不上你用心,也沒有你坦率,更不懂得愛人,尤其是在外頭這三年,根本不曾想過跟你之間的事,既不沈穩,也不成熟,又自恃甚高,並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才會傷透你的心,讓你連常家四房二女乃女乃的頭餃也不稀罕,這全是我咎由自取。」
他必須說些什麼,好讓迎娣能夠安心和信賴。「可是這段日子下來,我已經喜歡上和你相處的感覺,很輕松自在,不需要像在外頭談生意,得要爾虞我詐,也喜歡你對著我笑的樣子,心窩總是暖暖的,每回前腳才剛離開梧桐村,後腳就已經開始想念你了,也喜歡听你的弟弟妹妹叫我一聲大姊夫,甚至想象著三十年後,咱們老了,頭發都白了,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
迎娣安靜地听著,表情動容,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失了。
「我不禁要問這是否就是喜歡,是否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如果不是,那麼又是什麼?」常永瞻一向自認聰明過人,笨拙這兩個字絕不會用在他身上,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認。
她將螓首倚向常永瞻的肩頭。「有這些話就夠了……」
不需要甜言蜜語,更不需要指天立誓,迎娣相信他是真心喜歡自己的。
常永瞻不禁自嘲地說︰「從小到大,我要什麼就有什麼,卻從來沒人教過我如何珍惜別人的付出和用心,現在學應該還來得及吧。」
「當然來得及。」她用力頷首。
他握住迎娣的手。「我學得很慢……」
「只要肯學就好了。」迎娣回道。
「那麼你呢?你究竟喜歡上我哪一點?」常永瞻不禁要反問,想到自己的傲慢和自私,實在不算是個良人。
迎娣瞼蛋一紅。「當年我雖然才十三,可是每次听到相公說不想依賴父母,也不打算靠祖先留下的家業,打算用自己的雙手闖出一片天,整個人就像在發光似的,就覺得好了不起,我想從那一刻起,就喜歡上相公了……」
「我沒有讓你失望吧?」他不希望她覺得喜歡錯了人。
她用力搖頭。「當然沒有,相公真的做到了。」
兩人凝望著彼此的雙眼,看到了真心。
直到常永瞻主動靠近,輕輕地吻上那兩片總是往上翹起的柔潤唇瓣,不再只是,還有著對未來的許諾。
以吻封緘。
「……你真的願意?」見她沒有拒絕,常永瞻將嘴巴移開半寸。
迎娣笑得很溫柔。「咱們已經是夫妻了不是嗎?」
「咱們當然是夫妻了。」他咧嘴笑著,就是這抹俊挺的笑容,在三年前偷走迎娣的芳心。「你永遠是我的娘子……」
她也不扭捏,主動迎上前去,這回的吻也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