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凜收回施展睡咒的指。
被他「趕」入黑夢的秋篤靜小腦袋瓜一歪,身子也跟著歪,整個人快趴地。
他長指再度輕揮,那裹著襖衣的小身子立即以微蜷側睡的姿態半空飄浮。
「處理」了小泵娘,白凜才重重往自個兒俊顏上用力一抹。
竟然熱到燙手?!
彷佛瞬間解禁,膚底猛地涌出層層熱氣,將原本透白的臉染成大紅。
他很心軟?
他心地很好、很良善?!
哼,他跟掌管西南地根的那頭靈,說穿了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系。
當年他剛剛煉成分神之術,真身可化幻身,元神亦分出虛元與真元兩股,是那頭地靈主動出聲攀談,他們在靈寂虛空以神識對話。
他代管這一片地方,地靈則自我修補般睡去,同時與他共享那源源不絕的萬物靈氣,讓他之後的神煉如虎添翼,得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心軟?
人間游蕩千年,還是頭一回听到有人這麼「奚落」他。
這女娃兒當真是好人嗎?
懷疑地攏起雙眉,他長指一勾,飄浮的人兒隨即移到離他僅半臂之距的地方停住。他食指一旋,讓那張氣息悠長的小臉面向自己。
骨血里透出的飽滿香氣一直在鼻端涌動,他吸進,並深深作了個呼吸吐納,發覺原來她身上香氣對修煉者來說,亦具「補藥」功效。
「極品。」他輕哼,闊袖里的指不再虛空比劃,而是探出指節分明且白皙的一根,試探般去戳小泵娘猶帶點嬰兒肥的腴頰,小羊兒似,軟乎乎。
「極品。而且極麻煩。」他哼聲更重,俊顏往斜後方一調。
松林里閃爍的點點幽光,皆因他銳利冷冽的目光倏地黯淡。
覬覦著「寶物」的諸獸們,因「寶物」前守著一頭道行驚人、性情詭怪的無敵至尊獸,因此只敢流著口水遠觀,不敢近身。
凜然峰上,修行的生靈何其多,大伙兒相安無事、各行其道,有什麼沖突也僅是小打小鬧,不會鬧到需要他這個「山大王」處理,畢竟大小精怪們非常有眼色,很懂得趨吉避凶,心里清楚真惹得他出手了,管誰對誰錯,全沒好果子吃。
凜然峰就在某位「山大王」的無形鎮壓下,一直安然平靜著。
但瞧瞧眼下——
到底有多少精怪聞香而至?還饞得目透綠光!
他臉色宛若冰霜,從容的姿態隱隱蓄著什麼,顯得優雅且張狂。
松林內的幽光閃著、閃著終于退開,然只是躲藏起來,並未遠離。
「麻煩」他真討厭麻煩。
但眼前這個「極品麻煩」,不處理不成。
她造成凜然峰上動蕩不安,修煉中的眾生靈「春心蕩漾」。
平衡一旦被擾動,後續將引發多少騷亂,他還沒深想,腦門都覺疼了。
誰都不該也不準吞掉她這個「絕世極品大補天王丹」,他可不想凜然峰上多出一只大妖更不想精怪們群起而爭,不肯按部就班修煉沖關,只想靠她來一蹴即成。
收回輕戳她女敕頰的食指,將指置在唇間,白牙在指端刮開一道小縫。
鮮熱的血立即滲出,靈氣郁郁。
他再次朝她出手,將食指指端抵在小泵娘眉心,只見他面上泛亮,長發飄動,唇瓣輕掀默語,隨即指上的血突然動起,緩緩從她兩眉之間滲進。
靈血完全進入她的膚底時,她小臉亦泛金光,待他撤手,金光掠去,她眉心那片小小肌膚僅余極淡的紅。
端的是先下手為強的狠招。
如此一來,就看誰還敢對她輕舉妄動!
是心軟嗎?他?
垂目睨著見紅的手指,這種由自身弄出來的口子無法施術法抹掉,不過血已止住,接下來就靜待它愈合。
實沒想到會用上自己高貴的精血,他極端不悅,表情臭到不行。
瞳心精光亂竄,食指恨恨地又去戳人家小泵娘的臉,戳著戳著,小泵娘散在耳畔和頰邊的發突然纏了他的指。
他驀地挑眉,有些訝異她發絲厚實的溫潤感很柔,很軟,五指插進雲發里就能模到一陣陣暖意。
他想到獸類的毛皮,她是人,卻也帶給他小獸的觸感,暖到他有些沉迷。
突然,遠處一聲聲此起彼落的叫喚,將陷進怔忡的神識喚醒。
「小靜!靜兒!秋——篤——靜——」、「靜兒啊——」、「秋小泵娘你在哪兒啊?」、「听到喊個聲啊!」、「靜兒——」
有人上山尋她。
約莫十來名,那些人離峰頂至少還需一個時辰的腳程。
他起身,luo足走過雪地,白袍飄逸,那入睡的小身子跟著挪移,一直溫馴地飄在他面前,彷佛為他引路。
他往峰下走,直到離那些人已相當近才止步。
他隱藏真身,看一名魁梧高大的黑漢子領著人找到倒在老松下的秋篤靜,看到睡沉的小泵娘被一名五官剛美的小熬人從黑漢子懷中挖了過去,緊緊摟住。
小熬人的眉眸與小泵娘有幾分神似,但女娃兒柔軟許多,小熬人則太過犀利。
犀利到竟一而再、再而三撫模女娃兒的眉間,似察覺到異樣。
就看她能瞧出朵什麼花來!
真被個俗骨凡胎看透,他九尾干脆自砍八尾好了,枉費千年道行啊!
尋到人,目的達成,十來名人手自然往凜然峰下撤走。
小泵娘被關懷她的親友帶走,本來已無「山大王」什麼事了,但白凜最後還是尾隨其後,跟啊苞,見那黑漢子和小熬人將秋篤靜帶回一座建在山坳里的小村,小村位在峰下城郊外,頗有與世隔絕的味兒。
白凜看著,心如明鏡般也就懂了。
秋篤靜話中所提的族里太婆們,這個「族」指的是「西南巫族」,「太婆們」正是巫族里那群老虔婆。
巫族對于地靈將凜然峰這一片地方交給九尾雪天狐照看之事,向來十分不滿,這群老虔婆的太婆,也就是秋篤靜口中「太婆的太婆們」——上一代的正宗老虔婆們,打一開始就沒少找過他麻煩,以為巫族在此落地生根,生活了無數代,就合該當老大。
之後大概是那只地靈被正宗老虔婆們吵到不行,醒來勉強給個交代,響應幾句,接著又似沒睡飽般很快遁入夢鄉。
巫族女人們眼見喚不醒靠山,又拿他莫可奈何,最終才勉強消停。
若他推敲無誤,小泵娘的生父是游蕩人間的散仙,而阿娘便是巫族人了。這半巫半仙體,靈元又無端純淨,最適合修仙或成魔他思緒忽而一頓,隱在天光和雪輝里的美目細細眯起,清雋面龐已有些扭曲——
不好!一塊絕世美玉落進那群老虔婆手里,往後除了教出另一個老虔婆,還能是什麼?
暴殄天物!
他在山坳外站了好半晌,離開時一臉冰霜,格外不痛快。
想到他還給出一大滴的精血!
哪天小泵娘真成了巫族老虔婆一名,且跑來禍害他他尚未出手了結對方,已先被自己今日的愚蠢怒到嘔血吧?!
凜然峰上,萬物生靈再次回歸平靜,地靈安睡,天道運行。
他再次將肉身圈進巨大樹心中,重拾第十回的閉關神煉。
修行者的神修與習武者的練氣,體內大小周天的行氣方法其實相差無幾,最大的不同在于修行者善于向天地萬物借氣汲取,習武者的氣則來自自身。
他進入無窮無極的境地。
樹心中感覺不到歲月流逝,等到三百六十五個周天在體內轉完,他不清楚為何要醒,其實該一鼓作氣繼續下去才是,卻覺得應該要醒醒。
他張開眼,一名小泵娘正抱膝蹲在他面前,好近好近地與他對視。
他眉飛怒瞪。「你秋篤靜?!」是那女娃兒沒錯,但五官長開了些,身長似也抽高不少。但,還是個小丫頭!
「咦,你醒了呀!」秋篤靜驚喜地沖他笑,腴頰里的小梨渦顯出無比愉悅。
她秀顎一抬,指指懸浮在上方的一顆金珠子,好奇地問︰「那是白凜的真元內丹吧?」無天無地、無日無月的漆黑樹心內,全賴那顆金珠子所發出的光照明,光以金珠為中心,一圈圈、一道道擴散開來,不燦耀,但極之溫潤。「白凜,你的內丹真好看。」
「你怎麼進來的?」他不理她的話,瞧也沒瞧金丹一眼。
眼前的她並非真實肉身,是神魂意識,而這抹神識竟切進他神修之地!
秋篤靜收回眸光,食指輕樞額角的樣子有些無辜。
「我也不清楚啊。好像嗯自去年冬天,我家竹姨和姨爹在半山腰的老松底下尋到我,姨爹說我是被凍昏的,可我曉得不是,我還記得跟你在峰頂說話呢,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在山腰」抿抿唇,她微鼓腮幫子,一會兒才略哀怨地嘆出口氣——
「是白凜下的手對吧?你讓我昏睡過去,就像讓小黧哥哥睡沉了那樣。」飛快覷他一眼,又嘆了口氣。「自那一次醒來不久,某晚入睡後,自個兒的神識就無端端被帶進這里了,但真正睜開眼,又發現是醒在自己房中榻上這一年來,進進出出這里少說七、八回了,每次來,你總入定不動,好不容易等到你出定唉,原來你也弄不懂我之所以出現在這兒的因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