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易一個指劃,秋篤靜立時被弄睡,怕樹心里睡起來太硬太粗糙,他再一次指劃,蜷臥的人兒于是飄浮起來——只是待他這麼做之後,竟對自己發起惱來!
做什麼對她這麼好?
她又不是他的誰!
即便是他的誰,他九尾雪天狐向來六親不認、獨行到底,是誰也沒用!
「我心軟?我善良?!嗯?!」飄浮的沉睡小泵娘已被他勾到眼前,他再次祭出食指戳人家腴頰,邊戳邊念。「我是替自個兒省麻煩,誰吞了你變成大妖,我就得出力收拾誰,多累!吧脆來個釜底抽薪、一勞永逸,你究竟懂不懂?」
用戳的已不夠泄憤,他改而捏她頰肉,才稍稍用力就把她的臉捏出一團紅暈。
指下的觸感極為真實,滑女敕似羊羔,溫溫血熱。
白凜哼了聲,最終還是松開指,放過她。
明明僅是回應他血氣召喚的神識,他竟能踫觸她,感覺她的體熱。
而她亦能以十指替野狐梳毛,說明了她在他的氣場里,即便是幻身也能如肉軀那樣真實。
給出那一滴精血所引發的事,許多是他無法預料的。
往後又將如何?
他實在不愛這種不確定感,隱約感覺麻煩迫近,而他最厭惡的就是麻煩。
「麻煩。」他對著小泵娘的睡顏皺眉。
看著看著,結果再次伸手,試圖彌補般揉了揉那被戳過又捏紅的女敕頰。
秋篤靜醒來時,听說已睡掉一整日夜,其間喚都喚不醒。
神氣飽飽掀開眼皮子時,她家竹姨正祭出太婆們給的清淨黃符打算替她淨化驅邪,而她身上亦同時被施了銀針、炙著醒神用的藥草粉,燻染得全身藥香,可說巫與醫並用,雙管齊下。
「竹姨、竹姨,我只是睡著,覺得好眠,才一直睡而已啦。」秋篤靜一骨碌翻身坐起,為了安她家竹姨的心,她咧出一個大大笑顏,笑渦深深。
「都不止一次如此了。」秋宛竹吁出口氣,見她醒轉,繃緊的雙肩稍見松放。
秋篤靜呵呵笑想混過去,下意識撓臉才發現臉上也扎針了。
秋宛竹無聲嘆氣,邊幫她取針,邊道——
「自去年冬,你莫名其妙失蹤,後來在凜然峰山腰尋到你,自那時醒來,你一睡就是睡死、喚都喚不醒的事兒都有七、八回」拔掉秋篤靜臉上最後一針的同時,她目光淡淡卻專注——
「你的那位小黧哥哥呢?好像挺久沒听你提及。那時說要跟他出去玩,結果才會鬧失蹤,後來尋到時,也只你一個,身邊並無誰相伴,他去哪兒了?」
「唔,他就是離開了,去年冬他是來找我道別的,然後小黧哥哥就跟著他的親人回家鄉。」很努力不讓聲音滲入心虛。
竹姨從未見過小黧哥哥。
秋篤靜心想,或者自個兒下意識是明白的,不能讓竹姨或太婆們瞧見小黧哥哥,她們定然會起疑,而她那時是真的、真的很喜歡有個少年朋友一塊兒玩。
即便瞧出不對勁,仍有些天真地想維持住一段友誼。
小黧哥哥帶她走的那天,感覺一日並未過完,後來竹姨和姨爹告訴她,其實她已離開村子好些天。
大伙兒遍尋不到她,巫族女人們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後來是她催動手背上的守護圖紋咒,才將所在地方顯露出來。
「竹姨,小黧哥哥不會再回來了,他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一次上凜然峰還迷了路,不是小黧哥哥的錯,我真的沒事。」她討好般又笑。「瞧,我可是精氣神十足,只要太婆們別來逼我背咒畫符,要我連三天不睡覺跟姨爹去巡城盯梢,絕對不成問題!」
秋宛竹睨她一眼,終被逗笑。
秋篤靜暗暗松了口氣。
幸得竹姨沒要追根究柢,亦沒把她「睡到叫不醒」的事兒鬧開。
這處簡樸竹苑建在山坳巫族村的外圍邊上,離太婆們村內的居處有些距離,竹姨除住在竹苑內,也把前頭小廳堂當成幫人瞧病傍藥的地方,只要竹姨願意放她一馬,就不擔心太婆們會知道。
唉,沒法兒的,老人家慣于小事化大事,說不得要開壇起法。
秋宛竹語重心長道︰「咱們巫族那些東西你提不起興趣,至少也得把護身咒和清淨咒學全,你這般體質,你不害人,人卻爭著害你,哪天真在睡夢中被叼走,可怎麼辦?」
秋篤靜當然明白竹姨話中所謂的「人」,指的並非是人,而是熱中修仙與成魔的大妖、小妖和精怪們。她用力點點頭,唉唉地笑著嘆氣——
「竹姨,雖然巫術修習這方面我挺笨的,常惹得太婆們氣跳跳,非常的精神抖擻,但我不會完全放棄,至少得學會護自個兒周全啊。」免得親人、族人們都替她憂心。「而且我我其實」偷偷被保護了一整年,卻是如今才知。
「其實什麼?」
「啊?呃,其實我我肚子好餓啊!」
關于與白凜的奇遇和結緣,以及她幾回「睡到叫不醒」其實是神識出竅等等的事,還是不敢明言。竹姨盡避比太婆們「明理」些,但要是得知有修仙天狐與她相交,也絕對不會輕允。
秋宛竹輕敲她額頭一記。「睡了一天一夜,當然肚餓。」她退開,利落理著成排的三稜銀針,並吹熄去邪毒用的燭火,道︰「快去洗把臉、漱洗干淨,灶房里留著酸菜豬肚湯和打鹵醬,我再幫你下碗面條,一會兒就能吃了。」
「好!」她朗聲響應,跳下榻並未立即去打水漱洗,而是先幫秋宛竹收拾。
「竹姨對我最好了。」非常賣乖。
秋宛竹忍笑哼了她一聲。
所以慢慢來試試看。秋篤靜心想。慢慢的,一點點將關于白凜的事閑聊般說出,比較能被接受吧?也許將來某天,竹姨甚至是太婆們知道白凜的存在,會相請他進村子里吃吃喝喝、聊聊天,也許真可能啊
「你右邊臉頰一團紅紅,像被戳過、掐過,是睡時磕著了嗎?」秋宛竹隨口問,倒不十分在意。
「有嗎?」秋篤靜聞言伸手撫臉,稍用力壓竟還真有一點點疼。「唔可能吧。」不、不——真是被人戳出來又掐出來的紅和微疼啊!前思後想再思前想後,唯一可能下此「毒手」的就只有白凜!
這一回,他又把她弄睡,肯定是趁她中招後才對她「掐圓捏扁」。
她說他心軟、是善良的,一提及這事他就下刀子,連個招呼都不打。
她說他對她很好,他才來又戳又掐欺負人是吧?
他這脾性啊,莫不是就愛倒著走、逆著來?
唉,下次再見,她定要鄭重地、嚴肅地、再認真不過地對他提出要求——不要再突然放倒她,至少也得讓她把話說完啊!
見她擰眉、鼓腮、皺鼻,一臉怪相,秋宛竹不禁又問︰「怎麼了?」
「姨,您說,倘若有一只千年以上道行的天狐,愣是把自身的精血贈了人,人沒事,不僅好好的沒事,還得了不少好處,就是那個嗯身體強健、元氣飽滿、惡靈退散之類的,那那只天狐也會沒事的,是不?我的意思是,贈出身上的血,應該不阻礙接下來的修行是吧?」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呃沒啊,也不是突然,之前听村里老人提過這傳聞,當下沒多想,可後來想起,就有些疑惑。」低頭假裝忙碌。
秋宛竹微地頷首,似乎沒發現她忽地有些面紅耳赤,只徐聲道——
「若未一口氣流失太多精血,對修仙者應是無礙。」
秋篤靜安心了。「那就好。」
姨甥倆很快就將醫箱和太婆們手繪並持咒過的符紙收妥。
秋篤靜取來角落架上的臉盆正要打水去,房門簾子才撩開,突然听到她家竹姨在身後出聲——
「對了,我記起咱們巫族事紀的冊子里曾寫,修煉中的精怪若將自身精血相贈,其實有一層意思在。」
「咦?」秋篤靜抱著臉盆退回,好奇眨眸。「什麼意思?」
「就跟獸類欲佔穩地盤,所以在土地上撒尿、染上自個兒氣味的意思相近,牠們相中了,所以佔為己有,給出精血,滲進對方骨血中,將相中的對象理所當然變成自己的,說穿了就是一種『結定』,兩個全然無關的軀體,因血氣相通而結合在一塊兒。」秋宛竹笑笑輕語——
「挺像結親的,而且一結就是恆久,除非其中一方沒了,要不當真是山無稜、天地合,才能與君絕啊。」
秋篤靜听到傻掉。
白凜?跟她「結定」?!
不、可、能!
她相信他當下那麼做,「結定」什麼的念頭絕對沒浮現過,甚至極有可能還不知有這層意思。
只是,她、她怎麼就臉熱得快冒煙,心還「怦怦、怦怦——」震得山響?!
「我打水去!」丟下一句,她轉身就跑,怕被姨瞧出端倪。
呼——太糟糕啊太糟糕,真要用冰涼涼的井水好好降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