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漠上月牙池再憑虛御風返回凜然峰下,整整花去一日夜,秋篤靜這回沒趴在白凜背上睡著,而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記住沿途景物、地勢和方位。
她借白凜的虛空挪移溜回竹苑一趟,不過白凜遠遠等在山坳外圍沒有進村,自然是她千求萬求才將冷傲的天狐大人擋在巫族村外。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萬一觸動巫族古老結界,太婆們又會祭出所有法寶,事態將一發不可收拾!
她溜回去主要是為了竹姨。
見著面後,說沒幾句竹姨就怔怔掉淚,讓她幾想剁手指起誓,發誓她絕絕對對不會跟誰私奔,從此音訊全無竹姨是想起她大巫親娘了,怕她也跟娘親一樣,一旦動情動心就是拿整副心魂作賭,只求與心上人日夜相伴。
但她不會。
也許她性情肖似那個游蕩世間的散仙親爹,凡事終歸一個緣字,機緣來到就抓住,能拽住多少算多少,能維持多久算多久,時候若到,就不需再強求。
離開竹苑前,她私下很鄭重、認真地拜托了蕭湘,請小泵娘幫她多陪伴竹姨,
還道自己會盡快返回,辦完該辦的事,一定回山坳小村跟長輩們請罪。
蕭湘依舊溫馴沉靜,對她無任何質疑,仍將新煉的一袋刺磷粉塞給她。
簡直要熱淚盈眶,秋篤靜張臂抱她,吸吸鼻子——
「不會太久的,一定會回來啊。」
小泵娘輕輕應聲,同樣張手抱住她。
安撫好竹苑這邊後,套妥功夫靴、取上貼身兵器的秋篤靜轉而進峰下城。
本要如以往一般策著她的黑駿大馬入城,為著此事,白凜冷幽幽道——
「根本是浪費時日,眼下最該做的就是閉關雙修。」
結果秋篤靜紅著臉,小小妥協。
不過是沒立即跟進樹心里修煉啦,她依然堅持將該處理的事物辦妥,但點到點的移動,她真的全仰賴他的術法挪移。
放棄騎馬,白凜帶著她移至城中巷底的隱密處,再由她獨自返回大衙。
在兩縣交接的那片林子遇襲至今已四日。
當日隨行的馬六、吳豐雖帶傷,所幸傷勢不重,兩個年輕人躺沒三天就回巡捕房做事,而宋清恬和羅芸兩位姑娘完好無事,頂多被真實的打殺場景嚇得有些過分,但既想當這個差,慢慢總會習慣的。
秋篤靜甫踏進巡捕房,老班頭和幾個留守的人立刻上前問候她的身體狀況,大伙兒僅知她事發後被帶回家養傷,以為她在那場打斗中亦掛彩。
倒是那日跟隊的馬六、吳豐、宋清恬和羅芸四個,待其它人退開後才一擁而上,七嘴八舌猛問還得壓低嗓音——
「小教頭,我們沒說,誰都沒提的,可您那日在林子里,您、您」
「還你啊我的,小教頭,咱就問一句,您是人不是?哎啊——」「啪」一聲脆響,問話的馬六後腦勺挨上一記打。
兩個姑娘家開罵——
「哪里不是人?誰不是人?!」、「哼!你們臭男人才不是人!」
「我們是臭男人好啊,好嘛,就那位『玉笛公子』李修容是香的,美得不能再美,俊到不能再俊,從頭到尾連屁都香,成了吧?」吳豐磨著牙擠出話。
「你這樣說話做甚?『玉笛公子』可沒得罪你,拖人家下水干什麼?」
秋篤靜實不知四個年輕人怎麼吵架吵到這上頭來?!
「別吵,大伙兒有話好好說。」
她端起小教頭的氣勢,環看四人好一會兒,四名年輕人癟嘴的癟嘴、抿唇的抿唇,倒是都安靜了,四雙眼楮直勾勾望她,等她解釋。
她莫可奈何暗嘆,道,「我是人。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行了吧?
瞧得出幾個新進仍有一籮筐事欲問,她沒任他們發話,直接問清楚當日林中遇襲後,武林盟和那些黑衣客的情況和去向。
她知自己當時是被太婆們帶回村里,亦從蕭湘口中得知,習醫的竹姨幫了武林盟不少忙,不僅替傷者止血、清創、裹傷,還提供清茶和粗糧給他們,但太婆們不喜那些江湖人士,竹姨遂不敢多留他們。
而「玉笛公子」李修容果然留話給她。
武林盟竟沒有按原來計劃過十里山,而是在峰下城城郊就近買了處大宅子,將尋到的十來名武林世家子弟先做安置。
「混世魔」錢淞亦被押在那處宅內。
秋篤靜最後跟巡捕房的班頭、捕快和幾個新進約略提及西邊域外拜火邪教一事,她決定查清,但因相離頗遠,不屬于峰下城該管的事兒,只是若不弄清楚、早做對應,往後峰下城又極可能遭殃,兩相權衡下,她正式告了假。
年輕新進們初生之犢不畏虎,個個想跟,全被她擋回。
既然身為他們的小教頭,該訂的武課練習可也不輕。
她特地請兩位老手鐵捕幫忙照看和指點一群小家伙,所有的武課練習在她回來後全要一一考核成果。
如此安排妥當了,她才只身趕往城郊外武林盟置下的大宅。
一出峰下城,郊外人煙稀少的土道上,白凜已等在前頭。
她毫無異議地走向他,一走還走進他懷里,主動輕攬他的素腰,道——
「向西十里處,原是城里首富李員外的城郊別業,現下是武林盟的行會。有勞了,多謝。」當差六年多,一城內外的事自然都模熟,武林盟新置的宅子又不是從無到有、平地起高樓,她當然知道來歷。
這女人真把他「使」上手了?
白凜垂目盯著那顆棲歇在自個兒胸前的腦袋瓜,听得出她聲音中隱抑的疲憊也是,她從西邊域外返回一直未交睫入睡,一回來就溜回巫族村,跟著是大衙巡捕房,這時又想趕去武林盟的行會不讓她將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安排妥善,她難以安心,如何隨他入定神煉?
柔軟身軀偎進懷中,他忽而有些躁動,身軀無任何動作,卻冷聲道——
「你以為這點力氣擋得了我的憑虛御風嗎?還不抱緊些?」
「噢」掩下睫,秋篤靜覺得自己快睡著,被男人一念叨,眼皮掀也沒掀,雙臂倒加重力道擁緊他。
只是不出幾個呼息,擁緊的臂力又松懈了些,在他面前,在他懷里,她是十分放松的,因為他是白凜,她放在心上的人,可以全然信任。
「真是的」嘴里咕噥了聲,冷俊面龐依然沒什麼溫度,闊袖卻緩緩覆上她後腰,將她輕輕托扶。
他帶她向西而去。
秋篤靜迷蒙間有些頓悟了——倘是「虛空挪移」,說明白凜去過那地方,又或者挪移的兩點間距離不會太遙遠。而若是「憑虛御風」地飛飛飛,那就是白凜沒去過的所在,所以腦中無法成形,也就無法驅動神識瞬間轉移。
她因領會到他的這一點而悄悄揚唇,嗅著他冷冽身香,即便疲累也覺歡悅。
城郊向西十里,像一下子就到了。
立在那所幽靜宅第前,她壓下眷戀和嘆息,離開他懷抱自個兒站直。
「把武林盟的事兒處理好了,我就隨你回凜然峰,你等會兒,我很快出來。」
她旋身步向宅子大門,拉著門環沉沉敲響。
宅門打開,來應門的老僕役有禮詢問。「兩位是?」
秋篤靜倏地回首,才見她家的白凜大人也跟上來。
她微微怔住,眼帶詢問瞪著他,白凜仍一副清雋冷漠樣兒,完全沒想解釋或給她一個安撫眼色。
「請問兩位有何貴干?」老僕役忍著納悶再問。
秋篤靜這時回過神,報上姓名,請對方進去通報一聲。
結果老僕役一听她的大名,忙大開宅門將她迎進,一路迎到正廳堂上奉茶奉果,自然,白凜亦跟著她在堂上落坐。
李修容和幾位已相熟的武林人士知她來訪,紛紛出來相見。
眾人見到與她同行的白凜,沒有人不心驚迷惑。
也實在沒法子,天狐大人再如何淡定低調,氣場著實太強,虛元未傷之前還沾染了些愛嘲諷、愛欣賞旁人糗態的人性,虛元碎裂後,根本是冷冰冰一坨霜雪。
「未請教——」李修容無愧「江湖第一美男子」稱號,即便遇上較他空靈且俊美無數倍的男子,依然從容有禮,不卑不亢。
秋篤靜尚不確定該如何回答,白凜竟替她開口了——
「我是她內人」微蹙眉心想了想,慢條斯理改口。「她是我內人。」凡間的稱謂實在復雜。
堂上眾人怔愣頷首,只見李修容一陣錯愕外,目光盡帶惋惜,澀然問——
「倒不知秋小教頭已然婚配?」
秋篤靜正欲答話,又被白凜靜靜搶走發話權——
「我與她私定終身,旁人自然不知。」
這是要她再說什麼?都不曉得他沒來由發哪門子瘋!
秋篤靜只得勉強鎮定地轉換話題,跟在場的武林盟人士說起邪教之事。
幸得接下來半個時辰的相談,白凜維持他一貫的冷然淡漠沒插話,她則將探得之事仔細說出,武林盟人士亦把這幾日從「混世魔」錢淞口中問出的事說與她知,免不了也被追問起當日林中遇襲,她七竅發光、手背圖紋發亮一事。
「我是人。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她還是這麼答,苦笑不已。
「也是出了那事,來了援手,才知秋姑娘出身西南巫族啊。曾听我祖輩們提及,西南巫族雖神秘,外人難窺其內,但行事作風甚為正派,堪稱一方神巫,秋姑娘是西南巫族的子弟,遇邪污,自是要迸發驚人能耐除魔衛道啊。」一名寬袍大袖、書生模樣的中年大叔啟口,多少替她解危。大叔最後笑笑道——
「祖輩曾記一事,還寫成故事段子,說起幾百年前西南巫族斗天狐的一則鄉野傳奇天狐幻化成出塵俊美的男子,法力高強,雪發白袍赤、赤赤足呃唔呵」話音卡喉了。
眾人目光挪了來,面上發僵,看著白凜的雪發、白袍,再慢吞吞看向他袍擺底下露出的半截luo足。
「呃他不愛穿鞋,請各位見諒。」秋篤靜表情也僵了,努力扯唇。
「呃原來原來,那是那是西南巫族出身,自然不可能跟天狐走在一塊兒。呵呵呵」一人尷尬笑出,大伙兒也跟著笑了,即便笑聲頗生硬,到底是將事情揭過。
「天狐不僅跟巫族女子走在一塊兒,還私定終身——」略拂白袍,從容掩下任眾人打量的半截luo足。白凜徐聲淡揚,大伙兒心忽地高提,尤其是秋篤靜一顆小心肝,如吊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
她都打算鬧出點什麼引走眾人注目,白凜這才淡淡然掃向那名中年大叔,問道︰「閣下不覺故事段子這麼寫,才夠曲折離奇、引人入勝嗎?」
「那、那是。呵,確實是呵呵誰說不是呢」
呼
某位姑娘的小心肝稍稍歸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