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夫人看了他一眼,平靜道︰「我的確有話要說,卻不是同你,而是同她。」
她走到靈兒面前,與她對視,緩緩道︰「你伙同修城上演了今日一出,想必已經是破釜沉舟了,但你莫要忘了我昔日曾讓你記清什麼事情,時到今日,是你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的,怨不得我了。」
言罷她寒著臉朗聲道︰「將人帶上來。」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人群便讓開了一道路,大公子盧修越從後面緩緩出來,身後跟著的僕從手里抓著一個被五花大綁著的人,走到靈兒面前,僕從一松手,那人便沖上前去,跪在靈兒腳下哭天搶地地求救。
靈兒一看來人,臉上剛剛泛起的血色頓時消弭得一干二淨,那表情恍若見鬼一般驚恐。
盧修城察覺出事情有不對勁,上前去站在她身後皺著眉頭小聲問︰「這人是誰?」
靈兒呆愣不語,只听盧夫人朗聲道︰「你若要問,大可大大方方問出來,這般低聲私語,是有多見不得人?」
盧修越垂首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淡聲道︰「方才你一路告饒,眼下便到了你表決心的時候了,究竟是怎樣前因後果,你一一講來,若是有半句假話,便怪不得旁人了。」
泯郎聞言渾身像抖篩子一般,忙從靈兒腳下爬起,跪著走到盧修越腳下,連連磕了好幾個頭,灰頭土臉道︰「小人所說句句屬實,還請公子替小人說句話,留小人一條賤命啊!」
「你盡管說來,我自會有公斷。」
泯郎聞言忙從地上爬起來,用眼神示意著已經傻愣的靈兒道︰「我原本是個閑散之人,一日在街頭閑逛,遇到盧氏婢女出門采購,我見她生得漂亮,就想上前去佔點便宜,被她訓斥了一番,便也絕了心思,去不想隔了半月,她突然找到我門上來,當夜我們便做了露水夫妻,當時她還是完璧之身,天亮之後變回了盧氏。後來我偷偷去找她,听其它下人說她被調到了別苑去,後來我去別苑見著了她,才知道她已經有孕了,開始她不承認,後來我說要去見老夫人,她才承認這孩子不是盧修遠,是我的。
當時她說是要用這孩子冒充盧修遠的,日後繼承他那一支的家產。我听聞自己的孩子能繼承家產,一時起了貪念,她又保證等她當上正室夫人之後,一定會給我一棟大宅子和田地錢財答謝,我就答應替她隱瞞,從那之後就頻頻出入別苑與她私會,結果一日與她飲酒睡過了頭,被人當場堵在了廂房中,就被老夫人給扣下了……我所言句句屬實,大公子饒命啊!」
盧夫人讓人將不停哀嚎求饒的泯郎帶下去,走到已經被眼前一幕驚呆了的盧修城和幾位叔父面前,不緊不慢道︰「如你所說,我當日確實是故意隱瞞她有孕一事,不是為了偷天換日,而是我本就懷疑她月復中之子是誰的,只是苦于沒有證據,這才將她養在別苑中,相等日後生下孩兒再來滴血認親,卻不想竟將她們這對奸夫yin婦堵在了床上,孩子的身份也昭然若揭。這原本就是一樁家事,還是丑事,難為修城你費盡心思將她給挖出來,還想要用她治我個欺瞞宗族的罪,未免想得太簡單了些!」
周盈靜靜地看完了眼前這一出戲,見幾位叔公將目光放在她身上,似乎在打什麼主意,便走上前去,站在盧夫人身邊,淡然地掃視了周圍臉色各異的宗親們一眼,這才開口道︰「二哥平日里忙于府中事不夠,還有心思抽出時間來窺探我家家務事,又將此事抬到了宗親面前來,當真是辛苦了。
今日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周盈便厚顏對各位訴訴苦,諸位皆知我家中夫君受傷未愈,如今撐起家門的便是我婆婆,從我嫁入盧氏以來,二哥和幾位叔公就隔三差五地到府上去找麻煩,有一次還差點傷了修遠,行為乖張至此,令人震驚。
周盈小門戶出身,不懂得多少道理,在此敢問一句︰莫不是士族大家之中都是這個樣子,人人放著自己的家事不管,但愛到別人府上去攪個雞犬不寧,從前是去逼我婆婆交出鑰匙,我有孕之後便是在粥中下毒想要讓我小產,如今更是找人來栽贓,想要將我們婆媳二人全都趕出盧氏去。如此趕盡殺絕不留余地,豈不是誠心想要逼死我們婆媳二人不成?
諸位都是飽讀聖賢書之人,公平道義自在心中,周盈今日便斗膽請各位評評理,究竟是我們有錯,還是有人意圖不軌,欺人太甚!」
周盈一番話擲地有聲,人群中一時寂靜,皆是被她身上的氣勢給鎮住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番話說得好啊,小小年紀這般伶牙俐齒又有理有據,修遠這房媳婦果然娶得不錯。」
悠然的響起的話語惹得不知所措的眾人紛紛看去,而後皆是換上了一副恭敬神情,注視著虯須白發老人負手緩緩踱過來。
盧夫人見到來人,也是收斂了臉上的戾氣,恭敬地垂首向老者行禮︰「您老怎麼來了。」
盧準笑吟吟道︰「我這麼一把老骨頭了,自然是沒人願意請我,可我願意湊熱鬧,听說今日大家都來這里了,趕來一看,還真是熱鬧的很。」
他說完,踱到盧夫人身邊的周盈面前,垂眼打量了她一番,這才道︰「你這個女娃有趣,舌頭靈活不說,倒也有幾分膽識,換做旁人早就被這陣勢嚇得一聲不吭了,你倒還能說上兩句話,有意思,確實有意思。」
言罷,他又將話頭轉了,掃了噤聲的盧修城和幾個旁支堂弟一眼,緩聲慢語道︰「這女娃有幾句話說得倒很是在理,你們幾個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又都是自立門戶的過,自己家中的事操心完了,就去族中幫幫忙,整日里閑著盯著人家府里做什麼?
今日這一出在自己族里人面前都說不通,若是被旁人听到傳出去,豈不就是一樁大笑話。修遠他娘在盧氏二十多年,一直勤懇忠厚,從未讓人說道過半句,如今她兒子出了這樣的事,你們這些做長輩做兄弟的,不去幫襯安撫,反而去找麻煩,這說得過去麼?再者說了,她手中的鑰匙是老家主臨終前親手交給她的,你們幾個又不是沒親眼看見,當初沒有過異議,現在又隔三差五的去逼人家交出鑰匙,豈不是視家主之權威于不顧,這樣罔顧家主之權,按照家規,可是要視為叛族之罪的。」
他一番話說得心平氣和,卻是听得盧修城和幾位叔公一背的冷汗,垂首站在那里,大氣也不敢出。
如今在盧氏之中,若是盧準認了第二,沒人敢在他面前稱第一,作為現任家主,權威自然是少不得,手段也很是重要,他三十幾歲時從老家主手中接過盧氏大權,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昔日的俊朗公子已經變成了今日垂垂老矣的老人,卻沒折損半分一家之主的威風,舉手投足間大家之氣盡顯,讓盧修城幾人在他面前連頭都不敢抬。
一聲突兀慘叫聲打破了逐漸凝固的空氣,靈兒面色慘白地跌坐在地上,兩手使勁捂著月復部,額頭上的汗珠不斷往下滾,一灘血色出現在她身下的裙上,迅速蔓延開來,不消多時便染紅了半截裙子,看著很是嚇人。
盧夫人見狀忙道︰「快將她給帶下去!」
靈兒被匆匆抬下去,眾人對著地上那攤濡紅竊竊私語,周盈從服了盧夫人給的藥丸之後,便有些忌諱這些東西,眼下看著那攤血只覺得胃里翻涌得厲害,腳步一晃,踉蹌了幾步,被盧夫人扶住了。
盧準看了看她,對盧夫人道︰「你看這孩子臉色慘白的,該是被嚇著了,快些讓人扶著去歇息吧,別再嚇出個好歹來,傷著了月復中的孩子。」
他這番話,無疑是對周盈月復中孩子的存在做了肯定,一時也沒有人出來反駁,俱都是默認了這個孩子。
盧修城眼睜睜地看著周盈被人攙扶著離開,心中懊惱不已,當著盧準的面卻也大氣都不敢出,只得作罷。
周盈前腳剛走,後腳府上的醫士就來報,說是方才送過去的那位姑娘,驚懼過度,已經小產了,那位姑娘也一直胡言亂語,看樣子是瘋癲了。
盧準聞言對盧夫人道︰「這便是咎由自取了,本想借此撈到點好處,結果卻把自己給搭進去了,可不就是作孽麼。」
盧夫人恭敬點頭,對下人道︰「將她帶回去養著吧,也是個可憐人。」
盧準笑了笑,沒再對她說什麼,負手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繞著這園子走了一圈,望著如雲如霞的花海,對陪同的三叔公道︰「這花雖是好花,賞得人多了,倒也覺不出個好來了。」
三叔公向來畏懼這個出身尊貴的堂哥,連連點頭稱是,盧準看夠了花,也不再多留,慢悠悠地走了。
盧夫人回府後第一件事便是讓女乃娘從自己名下眾多房產中選了一處小院落,讓她將靈兒遷到那里去,再將她那相好泯郎也送了進去。
「你告訴他,靈兒活著時,府上會每月送十兩銀子給他供養,靈兒一死,銀子便不送了。」
周盈吃下盧修遠喂給她的菜,問盧夫人道︰「今日那位老者,可是族中權貴之人?」
盧夫人喝了一口白粥,答她道︰「自然是尊貴至極,盧氏這一任家主,便是眼前這位。」
周盈回想著見到他時的細節,這樣精神矍鑠的老者,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的確是當得起一族之主的人。
「今日之事,多虧修越出手相助解圍,恐怕盧準也是他設法請來的,你當記得他這一舉,日後有機會要回報才是。」
盧修城沒吃到鴨子還啃了一嘴的鴨毛,沒傷到盧夫人半個手指頭不說,還在宗親面前丟盡了臉,只覺得窩囊無比,一路催促著車夫策馬疾行,要趕著回自己府上沐浴淨身除除晦氣。
下了馬車一路風風火火地往後院去,剛推開廂房門就听見里面有哭聲,頓時大為上火,操起手邊的花瓶狠狠往地上一摔︰「有沒有完了!天天在家里哭喪,好好的運氣都給你哭敗了,晦氣!」言罷轉身就要走,卻被從房中匆忙跑出來的李氏死死抱著腰。